長樂街盡頭是條冷清的淺河灘，細流處架起一座小石橋，八人陸續走過石橋，哆哆嗦嗦的擠在一起。

夜裡的涼風一吹，樹枝上的雪接連不斷地滾下來，“吧嗒吧嗒”往地上掉，遠遠近近的，就像有人在雪堆裡跳。

梁元道冷不丁打了個冷戰，懷裡的貓抱得更緊，恨不得把自己和白貓的位置對調，縮在這團毛茸茸裡。

“這地兒，死人不少吧？”他故意問着些有的沒的，好歹借着聲音壯了壯膽。

“都叫墓林了，能少得了？”解重依舊搖着自己的扇子，肩膀上的入山符紙随風忽閃忽閃地翹角，“樂妓仆奴，若是遇上個好主子，還能混上一片裹屍布，否則全都扔在這裡，兩抔土一埋，頃刻葬送了。”

王溶立刻接話，“鬼在這片露面，怕不正是哪家枉死的家仆？”

“十有八九。”袁烨抱着公雞說。

“在這地方開食肆，取材怕不是……”

“人屍呗。”袁烨又說。

但他其實并不關心枉死的誰，也不關心什麼食肆食材，隻要帶雇主瞧個熱鬧，幫着這些有錢沒處撒的貴公子淺修一下撞鬼機緣，今晚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這次的雇主是庾憤羽，正兒八經的名門望族大公子。

不知從哪兒聽了“東南墓林驚現琉璃食肆”的傳言，這位貴公子重金請葛老出山，決心前去一探究竟。

這事兒無異于乞丐堆裡抛金塊，葛老被請進城的那一刻，長樂街一幫乞丐道士聞着味兒就撲了上去，鼻涕眼淚的求着葛老帶帶。

自從朝廷大興佛法開始，雲遊道人的日子就越發難過了。

窮人驅不起鬼，富人又多信佛，長樂街上走兩圈，都能聽幾籮筐的“阿彌陀佛”，最難的時候，道士要跟乞丐搶餅子吃，路人見習慣了，就把兩撮人串了個串，合稱為乞丐道士。

葛老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不忍獨自貪财，于是從中挑了幾個面相幹淨的，一并帶到貴家公子面前露露臉。

葛老頭嘴上不講情面，心腸卻是軟的，唯一的不足是眼神略差，挑出來的四個乞丐道士裡，就有兩個正兒八經的真乞丐，大字不識一個，隻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

搖扇子的解重就是其中之一。

另一個叫江緒林，倒是有些拳腳功夫，要是真遇上邪祟，興許能派上用場。

除此之外，隻有袁烨和邢舟兩個半吊子道士。

梁元道不在此列，是意外撞上的拖油瓶，家世略顯，但不算金貴，為人和善客氣，膽子還小。

他曾施舍過袁烨幾個餅子，聽他也在此次驅鬼隊伍裡，立刻笑臉貼了上來。

“旁人都有妖鬼豔交，我如今已然弱冠又二了，若還拿不出點兒奇遇，在公子場上要被人瞧下去，你袁烨樂善好施，左右得幫我一幫。”

要不是看上了他的白貓，袁烨說什麼也不當這号“樂善好施”的人。

三個道人一個打手，保護四個軟柿子，袁烨覺得有點壓力，但一想到有葛老鎮場，這點壓力馬上像樹枝上的飛雪一樣，随便一陣風就吹了個幹幹淨淨。

他忍不住盤算起事後“分贓”。

湊熱鬧的王溶和梁元道自然不稀罕這點碎銀子，開心了可能還會給點兒小費。

葛老拿九成大頭，剩下一成他們四個乞丐道士平分，也夠吃半個月熱乎餅子。

袁烨瞥了一眼葛老腰間的酒袋。

說不定還有餘錢打一袋清酒。

想到這兒不免湧起了幹勁，渾身像是喝了酒一樣暖和，步子也輕巧了，疾走了幾步就聽葛老氣急敗壞地喊。

“讓你慢慢慢！狗崽子急着去送死？”

袁烨立刻慢下來，主動墊在最後。

冬日氣溫低，沒有腐肉氣味，厚厚的雪蓋在地面上，視野中很幹淨。

幾人在稀疏的樹林中走了一小程，快到子夜中時，傳聞中的琉璃食肆突兀地出現在視線裡。

早來探過路的人有所防備，隻有梁元道被狠狠吓了一跳。

懷裡的力道猛地收緊，白貓不悅地叫了一聲，立刻驚起了一群鳥雀飛鳴。

衆人頓時屏氣息聲，護緊身上的入山符紙，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等四周重新安靜下來，才各自松了口氣，認真打量起這個地方。

食肆周圍是一大片怪異的空地，林木像是被連根拔起，找不到半點存在過的痕迹。

屋裡黑漆漆的，皎潔的月光落在琉璃上，映出一個扁圓的月影。

上面果真挂了個牌子，卻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字迹。

袁烨深吸了口氣，兩步上前，大着膽子道：“我先去看看。”

葛老沒有阻止。

袁烨于是抱着公雞，一步一個腳印，謹慎地走到牌子面前。

那琉璃十分怪異，就像風平浪靜的湖面，表面平整光滑，走近了還能照出自己的影子。

強迫自己不要被怪影幹擾，袁烨認真讀起牌子上的字迹。

牌子上有兩種字體，他隻認得其中一種。

“新清區川菜館，歇業中？”

話音剛落，就聽屋裡“啪”地一聲。

腦子還未反應，眼前乍明。

就像把一萬顆夜明珠塞進了房子裡，漆黑的琉璃食肆突然亮起耀眼的白光。

毫無防備的袁烨立刻被強光閃瞎，适應過來後，發現房内已經變了個模樣，就連木牌上的字都恍恍惚變了。

【新清區川菜館】

【營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