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洛蘭·明歌生日宴這天豔陽高照,放眼望不到七彩帷幔的盡頭。
這誕辰禮辦得異常盛大。
各部族的彩棚綿延千裡,輕盈薄透的幔帳勾勒出早春微風的形狀,系在彩棚四角的鈴聲陣陣作響,貴族都穿戴上最好的頭面首飾珠翠羅绮溢目,争奇鬥豔的程度極度奢靡,根本看不出勒燕北線戰場打得比昨晚就生起的巨大篝火還要火熱。
貴族們見了沒穿對勒燕服飾的争雲飛,都投來各懷算盤的眼光。
争雲飛被陽關照得有些眩暈,人在她眼中晃得重影。她根本看不清衆人的眼神,在心裡納罕:果然,勒燕人隻會打江山不會守江山,怪不得阿洛商說勒燕現在就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
她打着哈欠,走了許久,終于看到寫了“烏洛蘭氏”幾個大字的金玉獸骨牌子。
四個月大的狼崽頭頭很早就聞見她了,邁着小碎步輕盈地跑來胡亂蹭着争雲飛的小腿。
烏洛蘭氏的彩棚在奴隸裝扮完成後的基礎上,蕭挽挽還指揮着又挂上些單看富麗琳琅組合在一起一言難盡的裝扮——跟他的那根煙杆一模一樣。
蕭挽挽妖精一樣摟着一位高挑的勒燕姑娘咬耳朵,争雲飛依稀聽見那姑娘說“蕭将軍我們都最愛你了”雲雲。
蕭挽挽餘光瞥見争雲飛走來,嘴裡不知道咕哝了什麼。争雲飛猜準沒好話,果然下一息蕭挽挽就彎腰抱起坐在地上摳草皮的明歌,招呼起蹲在地上頹喪畫圈圈的桑諾,踢散原本圍在明歌四周白的、黑的、粽的、花的小羊羔,頭也不會地朝伽西耶的主位走去。
小羊羔咩咩叫着蹦蹦跳跳散開,桑諾憤憤回頭瞪了一眼争雲飛,那口型不知道是“妖孽”還是“真愛”;明歌趴在蕭挽挽肩上,對着争雲飛搖了搖手。
争雲飛朝着蕭挽挽的後背嘀咕一聲“神經”,随便找了塊地剛坐下,頭頭剛窩在她後腰當靠背,便有一隻滿是傷痕的大手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
争雲飛擡眸對上丹輝古井無波的眼睛。
丹輝在争雲飛亂七八糟、審美和蕭挽挽有得一拼的勒燕頭飾和殺錯邊的領子上劃過,藏在丹輝衣領裡的八哥靈巧地轉動小腦袋,歪頭道:“小珈梨,早上好呀。”
“早上好呀。”争雲飛學着小八哥的語調答話,将碎發挽在耳後,接過奶茶向丹輝道謝。
丹輝的眼神從争雲飛耳畔落在草地,扭過頭去一言不發,他的八哥還抻着脖子問道:“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好吧,天快亮才睡着。”
說着争雲飛打了一個哈欠,丹輝回頭看了她一眼,争雲飛又道:“沒事的我一直這樣——阿洛商呢?”
丹輝轉過頭,他的八哥叨了一口丹輝的領子,替主人答道:“各個部落的本家要在日出前參拜娘娘樹和長生天。明歌寶貝還小,阿洛商替他去了。完事兒了還要宰牛宰羊,生火獵狼……”
争雲飛趕緊捂住頭頭的大耳朵,驚道:“小聲點孩子還小呢!”
丹輝不可察覺地笑了一下,争雲飛沒有注意到。
她從未喝過勒燕的鹹奶茶,捧着雕刻着烏洛蘭部落紋樣的陶碗暖手,丹輝微微側過身,從矮桌上金盅裡依次舀出炒米、鹽巴、黃糖,烏日莫、奶豆腐等加入陶碗。手指蘸了奶茶對着天空灑三下表示祈禱和祝福,才吹散奶茶表面的浮沫,啜飲一口,嚼起一條風幹的牛肉,望向遠方。
原來勒燕的奶茶是這麼喝的,看上去沒有召朝文人間放鹽姜胡椒的鬥茶可怖。
争雲飛端詳着丹輝死氣沉沉的側臉,窺見一絲友好。
“炒米是小米嗎?”
八哥幫忙答道:“不是,你們漢人應該叫糜子。”
争雲飛還想搭話,又怕丹輝煩。為了避免剛來草原就讨人嫌,便閉了嘴加料吃茶,誰知剛将茶碗送至嘴邊,一聲不太機靈的口哨聲從遠處吹來,争雲飛擡眼看見阿洛商脫下一隻袖子半裸上身,身上組玉佩和骨片碰撞發出悅耳聲響,他拎着一顆剛穿了皮繩的狼牙定定站立。
頭頭激動地跑向他,花草伏倒,阿洛商帶着好聞的青草香走來。他似乎才沐浴過,半幹的發梢還在微微滴水。
阿洛商将狼牙塞進争雲飛手中,奪過盛着滿滿小料的陶碗,仰頭喝了一半。
頭頭嗅嗅狼牙的味道,嗚嗚嗚叫着跑開了。
“你幹嘛!”
争雲飛瞟了丹輝一眼,他毫無反應,阿洛商順着争雲飛看過去,臉色在某一瞬間寫滿不爽:“什麼幹什麼?頭頭從小跟着牧羊犬長大,剛滿月就會放羊了。還有,這狼牙比奶茶新鮮——太陽沒出來丹輝就在煮奶茶了。”
說罷阿洛商提起銅壺又加了點奶,用阿莫卡語道:“她隻能喝我的茶。”
阿洛商的語氣十分不友好,丹輝垂眸不語,像是沒聽見,他的八哥抗議:“欺負人!欺負人!”
争雲飛捏着皮繩晃動狼牙吊墜,此物新奇,在召朝根本沒見過:“有什麼話我不能聽?”
不知什麼時候湊近了的蕭挽挽冷笑一聲,轉折煙杆貼在争雲飛耳邊道:“嘶哈,反正酸的很。”
阿洛商擡手要揍蕭挽挽,蕭挽挽投降後退,立刻歪進旁邊彩棚的溫柔鄉中:“伽伽叫你過去,‘獵完狼不先來回話想造反呢?’”
蕭挽挽分神挑起煙杆勾着一位姑娘的下巴,甜甜道:“姐姐的口脂好香,讓我嘗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