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篝火為中心,彩旗金幡、八角金鈴旋繞展開,每隔幾步就挂着精緻的天燈。
人們雖身着厚重沉甸甸的禮服,卻手拉着手輕盈快速地跳着勒燕獨有的舞蹈“走馬旋”。
緊挨篝火處幾位明媚鮮妍的女子正在鬥舞,火光為她們堅毅莊重的面孔染上一層甜膩的蜜色,衣角飛揚,交錯如蓮,脖子、耳垂、發梢的金銀珠玉相撞若流金。
男子尖叫喝彩為她們敲鼓助興,胡琴和琥珀詞發出激揚地聲響。
阿洛商所過之處貴族皆或懼怕或鄙夷地避開目光,平民卻都尊敬地撫胸行禮。
争雲飛悄悄擡眼,隻看到他眼神堅定沉寂,側面線條陡峭利落地迤逦四疊,尾端隐沒在毛茸茸的領口,耳墜上的寶石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争雲飛的思緒被一幹瘦矮小的老頭打斷。
那老頭的喉嚨中發出奇怪的咕噜聲。
啞巴?
他攔住争雲飛和阿洛商,放下扁擔掀開籃子上的羊羔皮,左邊是果脯、肉幹和幹酪,右邊是一隻窩成一小團的烤羊——表皮焦脆多汁,芝麻綠蔥點綴其間,熟食溫暖安心的香味穿過缭亂的香料、青草、篝火、果酒蜿蜒而來,争雲飛蓦地想起與阿洛商重逢後的山洞那晚。
老啞巴幹癟的手比劃着,拿出幹酪就要往争雲飛手裡塞。
争雲飛無措,阿洛商貼心解釋:“他們這些人是專門為放牧的牧民在飯點兜售挑羊。
“挑羊扁擔一邊放零嘴,一邊放烤羊。你若是買呢他就會把羊肉撕碎拌上香料放在葉子上給你,你若是不要他們也不會糾纏。”
“——這是他送給你的。剛剛那個手語的意思是:嗯……‘願長生天長長久久地保佑你,我親愛的姑娘。”
争雲飛故意忽略阿洛商呼扇睫毛後的眼睛,接過老啞巴的好意。阿洛商垂眼直起身,對老啞巴邊比劃邊說道:“老伯,她不吃羊。”
老啞巴有些失落地停下拌手撕羊的手,争雲飛連忙揣起裙擺蹲下,道:“吃的,吃的!還從來吃過挑羊,嘗嘗吧!”
老啞巴詢問地望向阿洛商,看完阿洛商翻譯後皲裂的臉上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繼續比劃:你真的和善良先王後一樣,都是長生天的眼淚,她英勇的兒子一定會好好愛你——願長生天保佑你!
争雲飛回頭對阿洛商生疏地比劃着,笑道:“我知道這個的意思了,是‘長生天保佑你’!”
寒涼夜風吹得阿洛商鼻尖微微發紅,他忽然别過頭去,應道:“嗯……嗯!”
誰料不等阿洛商心中的溫情泛濫開,前方的氈帳中就爆發激烈的争吵!就連支撐篷頂的帳幹都劇烈晃動起來!
聲響過于劇烈,蕭挽挽不知從那出溫柔鄉擡起頭:“阿洛商又被伽伽打了?”
阿洛商無語回頭:?
蕭挽挽身下的女郎嬌嗔:“将軍怎麼停了呀……”
蕭挽挽含糊不清地應着:“……急什麼。”
實在是太傷風敗俗,阿洛商無語,拾起一根樹枝就朝蕭挽挽丢去,蕭挽挽摟着女郎尖叫着、大笑着滾開。
阿洛商跟着争雲飛向動亂跑去,還不忘回頭精準地望向一直躲在暗處不敢靠近的烏洛蘭奴隸。
奴隸接收到阿洛商的信号,往老啞巴的手中塞了一塊金币,連忙尋找伽西耶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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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女眼淚汪汪:“我待滾哲爾的小兒子蒼決如親兄弟一般,我不嫁他。”
“不嫁?!那我把你養這麼大是為了什麼!你爹戰死前囑咐一定要給你找個好人家,沐沐之,你非要讓你爹死了這麼些年還牽挂你嗎!”
争雲飛從人群中墊腳探頭,隐約看見刹林部落的長老手持纏繞軟鐵的長鞭狠戾地抽打着一個白衣少女,少女若一隻無助的白兔,執拗的臉上反射着月色的淚痕,身手異常輕靈,一靜一動都如弱柳拂水。
長鞭如猛蛇出洞,打碎少女腳下的草皮泥土,并未傷她分毫。
名叫沐沐之的少女央求道:“阿娘,好多人,求您别打阿之了……”
“她們在吵什麼?看不太清……”
話音未落,阿洛商邊蹲下拐着争雲飛的膝彎單手将她抱得飛起,争雲飛坐在阿洛商的臂膀上,吓得驚叫一聲彎下腰抱住阿洛商的腦袋。
四周哄笑一片。
看熱鬧的成了被看熱鬧的,争雲飛看見阿洛商銳利冷邃的眼眸中投來不懷好意地笑,一下子臉頰飛紅,蹬腿咬牙道:“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阿洛商使壞,胳膊微微一用力就将争雲飛颠起一點點,吓得争雲飛隻敢抱住阿洛商的腦袋不敢動彈。
“這下看得清了吧?”
阿洛商語調上揚,帶着一絲絲得意和一絲絲小心。
争雲飛感覺自己看到一隻毛茸茸的狼翻出肚皮躺在草地上向她示好,尾巴還搖得飛起。
她心裡咯噔一聲。
一個莫名其妙的聲音在她耳旁忽遠忽近地挑釁:完蛋了吧?萬劫不複了吧?
于是,争雲飛兩眼一閉,破罐子破摔:“看得清了看得清了……”
長鞭聲破空,刹林部落的長老氣得眼前發黑:“阿之!女人總是要嫁人的!你說你要成為王上一樣的女人,王上嫁人了;你說你要以阿娘為榜樣,阿娘也嫁人了!這就是女人的命!你現在不嫁人,等到人老珠黃了,被蕭挽挽摟着啃嗎!”
“不兒。”才路過湊熱鬧的蕭挽挽指着自己:“啊?”
争雲飛若有所思:“好像是的哦,蕭挽挽隻親年齡大的和喪夫守寡的……”
矮冬瓜桑諾不知從哪冒出來,攀着阿洛商的胳膊扒拉,一點眼色也沒有:“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丹輝沉默地出現,沉默地舉起桑諾讓他坐在脖子後邊,小八哥不願意了,叫喚:“呔!我看不到了!退退退!”
桑諾震驚:“你飛起來不就看到了?!”
被丹輝慣壞的小八哥死活不願意飛:“主人的肩膀隻有本啾能坐!你下來!”桑諾抱緊丹輝的頭:“賣萌可恥!”?丹輝再次沉默地從領子裡摳出小八哥,沉默地舉起單邊手臂為它開辟視野。
兩人一鳥的動作組合從遠處看來十分詭異。
長鞭再度舞動,遊蛇一般掃向阿之的腳踝,霎時血肉模糊,人群集體倒抽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