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不得了了。”
戌時剛過,帝都林家府邸之中。
一名約莫十四五歲的婢子步履慌亂地進了一座小院,人才進拱門,便急切地叫嚷開來,她手裡的荷花燈晃蕩得越發的厲害了。
這婢子名喚明淺,是林家二姑娘林青黛的貼身婢子,自小伴在她身邊,情誼頗為深厚。
也正因為如此,進了院明淺就仿佛換了個芯,渾身上下尋不到一絲先前在外面的克制謹慎。
終于她進了屋,一陣兜轉,掀起了一片珠簾,被珠簾遮掩的一切陡然間映入眼簾。
正值妙齡的嬌人兒剛洗漱完,這會兒僅僅着了件水綠色的裡衣。衣料柔軟、單薄,順和地貼着她的肌膚,窈窕曲線若隐若現。她的樣貌生得極好,眉目精緻,烏發雪膚。經昏黃燈影一淬,蓮荷一般的清豔姝麗。
嬌嬌兒便是林府二姑娘林青黛,此刻她正倚在茶榻旁翻話本,意态慵懶。不用細問明淺也知道自家小姐讀的是《浔國群俠傳》。
她家小姐愛讀書這事兒,在帝都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可鮮少有人知曉,除了那些晦澀難啃的文史典籍,她還愛讀話本,《浔國群俠傳》是她的最愛。
“小……”
“緩緩再說。”
盯着自家小姐瞧了數息,明淺正要說話,守在林青黛身邊伺候的明月忽而道。
簡單的一句,柔和卻笃定,于明淺耳側凝實,她沒有任何猶豫地閉嘴了。
明月不是她親姐姐,卻勝似親姐。
是她撿到了她,将她帶在身邊。在沒進林府的日子裡,一碗白粥,她隻喝粥水,混有糙米粒的留給她。
房内頓時陷入靜寂,林青黛的視線凝于話本,嘴角微微翹起。
緩了半晌,明淺再度開口,這會兒氣息穩了,聲音也歸于常态。
“小姐,明淺有事兒要說。”
林青黛擡頭瞧她,目光柔和:“說吧。”
明淺如實道來,“大小姐和蘇四公子這會兒都擱祠堂跪着呢。”
區别在于,一個在祠堂裡跪着,一個在祠堂外。
林青黛怔了怔,回過神,眉目間忽而湧出幾分焦急,“這是怎的了?”
明淺回說:“奴婢詳細問了,說是大小姐不願嫁到嶺東,她其實早就有了心儀之人,那人便是蘇家四公子。”
“聽在祠堂附近做事的家丁說,老爺子不僅讓大小姐和蘇四公子跪着,還當衆罵了侯爺。”
明淺口中的“侯爺”,乃林家長子林言森,聲名赫赫的一品王侯。他與帝都另一大世家樂嶼卓家的大小姐成婚後,誕下一子兩女。
長子林青毓
長女林青霧
次女林青黛
生活一派和美。
林家老爺子出了名的好脾氣,這回不僅當着一衆下人的面兒罵了長子,還讓自家嫡小姐跪祠堂,怒氣之強盛,由此可見一斑。
事關家人,林青黛再坐不住。
“明月,更衣。”
“諾。”
明月應完,闊步朝着衣櫃而去。然而才踏出數步,就被明淺的一句話給絆住。
她說:老爺子說了,誰也不準為他們求情,還特别地點了小姐的名字。
林青黛不由蹙起眉。
猶豫過後,她還是決定走一趟。
林青黛換上了一襲白色錦袍,以寥寥幾件珠玉綴之,清簡得緊,卻也沒能削淡她一身豔色。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後,林青黛來到了祠堂前,明淺明月二婢伴在她身後,一路暢通無阻。
沒人敢攔她。
帝都幾乎無人不知,柏陽世家的二小姐不僅僅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她還是二皇子宋雲瀾的心尖月。
二皇子生母乃當今皇後娘娘,眼下雖說太子遲遲未立,但他一直是呼聲最高的那位。如此一來,這林家二小姐極有可能成為未來太子妃。朝堂坊間亦有傳:皇後娘娘對林二小姐恩寵有加,一直當作兒媳在寵。
“二小姐。” 林青黛一現身,負責祠堂這邊守衛的陳擎便闊步而來,躬身朝她行禮,姿态恭敬。
他身後不遠處,蘇四公子還跪在地上。墨色之中,素色錦袍是否染了灰是瞧不清了,可經由他挺得筆直的背脊,可知他風度未折,心意堅決。
林青黛默默地看了他須臾,視線回撤,落于陳擎。
她輕柔開口:“不必多禮,我姐姐呢?”
陳擎低冷回道:“祠堂裡。”
林青黛:“我想進去和她說說話。”
陳擎:“林公交代過了,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小姐。”
林青黛聞言,忽而輕笑。若是認真計較,這一笑,恍若雨後雲霧清潤柔和。可裡面也藏了萬千寵愛養出的驕矜笃定,“我現在就進去,若有後果,我一力承擔。”
“陳擎,不要再攔。”
話落,她邁開步子,徑直往前。
陳擎被她逼得倒退了幾步,終是讓開來。
踏着夜色走了一程,林青黛越過了蘇裕。在即将越過他的頃刻,她的步履減緩了些,仿佛是要停下來同他說些什麼。然而最終她并未停下,也不曾說任何。
倒是蘇裕,後知後覺地知曉從他身邊經過的人是林青黛,尖銳的情緒竄出,輕易地劃破了他一身木然,“小妹。”
他從前,也都是這麼喚林青黛的。
蘇林兩家皆為帝都鼎盛的世家,長輩交往甚深,新一代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