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眼此話一出,谷星眉頭“唰”地皺了起來,總覺得他說話怪裡怪氣的。
“……不就是吃你半根玉米嗎?至于說得這麼刺耳——”
話還沒說完,才注意到他剛才那句“快被打死”的後綴。
她眼皮猛地一跳,手裡的玉米芯還沒咬完,就順手一握,風風火火地往人群裡趕。
人群亂哄哄,拳腳齊飛,她一眼便認出了人群中央的蕭楓凜。
他不過靜靜站在那裡,氣場卻将身邊所有人都壓出了一圈距離。
看樣子,是封丘百姓找不到她這位“神女”,便把主意打到了這位“祭師”身上。
而他對面那些人,身形高大,皆帶傷痕,顯然便是大小眼口中的挑事人。
其中一人咬牙切齒,怒聲質問:“你們那神女到底藏到哪去了?我家小公子病入膏肓,難道你們這些神女祭師,隻管窮人,不顧權貴?”
這話倒是提醒了谷星。
她原本還在糾結怎麼潛入礦區,不想竟來了個機會送上門。
若能順勢進縣令府,不僅能順道摸些資源,還能打探些隐藏情報。
她心思電轉,越想越覺得可行,立刻從人群邊往中心裡擠去,誰知才一挪步,便對上了蕭楓凜那道仿佛能看穿她全部念頭的目光。
他隻是看了她一眼,眉目就透着濃濃的不贊同。
谷星心裡歎氣,蕭楓凜在身旁,幹什麼都束手束腳。
她懶得理他,随手将啃完的玉米芯“啪”地一下砸在一個揮棒之人臉上,笑吟吟走近。
“别打了。”
“聽說你們找我?”
此言一出,全場忽地靜下。
那挑事的頭目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掃過她全身,從上到下打量了足足三秒。
“你便是那神女?”他哼了一聲,“縣令大人有請。”
神殿裡衆人聞言臉色皆變,皆憂心谷星一去不返。
如今封丘無醫,大半的大夫已逃,剩下小半被留于縣令府,若谷星也去了,那神殿和武塾的病人該如何是好?
谷星輕輕搖頭,交代幾句安撫衆人,讓其各回各崗。
正欲跟那人走,回頭一看,啞巴蕭竟還默默地跟着她。
她頓了一下,試探開口:“你最近精神可還好?有沒有看到我身邊……有什麼奇怪的?”
蕭楓凜一言不發。
谷星見他不回應,歎了口氣,轉身便随那人前往縣令府。
與封丘四處殘敗不同,那縣令府外頭雖看着樸素,但一進門,别有洞天。
院中古樹蒼蒼,樹根蜿蜒,河流潺潺,假山亭台、飛檐鬥角,一派富貴氣象。
谷星左看右看,暗歎就連蕭府在這院子面前都要遜色幾分。
空氣中中藥味越發濃重,她越過幾道門檻,終于進入内院。
隻見縣令早已等候,身披官服,神情冷肅。
他擡眼掃了她一眼,即便是有求于她,語氣卻依舊倨傲,“你就是那傳說中的神女?”
谷星未應,屋内卻傳來陣陣嘔吐之聲。
那聲音一出,縣令臉色微變,冷峻面上浮出一抹急切,“你可有法子,救救我的孩子林絮竹?”
他應當是極疼愛他的孩子,可如此心疼,在他身居封丘父母官,而封丘百姓死成一片時,從未有過。
她微微垂眸,語氣不鹹不淡:
“讓我看看令郎吧。”
她推門而入,便聞得草藥熏香袅袅,幾名丫鬟蒙面照料着床邊,而四名大夫正圍在一旁低聲商議。
谷星擡眼,與那四位對視一眼,便從他們的神情中捕捉到毫不掩飾的鄙夷。
她眼皮子一垂,幹脆誰也不看,讓他們的輕視全數落了空。
她走到床前,掀開薄紗簾,一眼望見那昏迷中的公子林絮竹。
隻這一眼,谷星心頭便猛地一跳。
這不是霍亂。
她迅速戴上布制手套,俯身查看。林絮竹頸側的淋巴腫脹如卵石,紅腫高聳,一按之下堅硬滾燙,帶着劇烈壓痛。
谷星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回頭看向衆人。
“他發熱幾日了?這症狀何時開始?”
她語氣急迫,衆人一時反應不及,片刻後,一名機靈的家丁立刻回話:“三日前便覺不适,随後高熱不退,已有兩天了。”
谷星隻覺冷汗直冒,再回頭望一眼那少年。
幾乎可以斷定是鼠疫。
幸而發現得早,且有數位大夫維持着病情,尚未惡化成敗血型或肺型鼠疫。
但她的心卻更沉了幾分。
“他七日前是否曾去過鼠患嚴重之地?”
她話音剛落,那家丁的臉色陡變,幾次欲言又止,終是看了縣令幾眼後,小聲答道:
“前幾日公子曾自行前往礦區外的亂葬崗……為地動死去之人掩埋屍體,整整呆了兩三天。”
話音未落,那縣令臉色一變,厲聲怒斥:“你為何不攔他?!”
谷星靜靜看着他,沒有接話。
那句怒斥中有一絲早知亂葬崗疫病之事的心虛。
可谷星沒想到,這縣令竟有個心善到莽撞的兒子。
隻是這世道,心軟者命總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