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中,是二十餘顆頭骨,一個個幹裂、變形、風化,被月光一照,更顯鬼氣,野獸看了都繞路。
然而比那二十個頭骨更陰森的,是雲羌。
她望着這些頭顱,深色平靜得近乎冷漠,像是在點兵。
“……還有三個。”
她伸手将木箱蓋上,再次埋土,踏平。
擡頭望着朗朗明月,月光如霜,所照之處盡是一片慘白。
她緩緩擡起右手,動作極慢,仿佛那手已不再屬于她。
指節僵直,骨節微顫。她試着握拳,努力了很久,卻始終握不住。
那隻手已經無法合攏。
風吹過她的披風,拂起她被布條纏繞的手腕,映出幹裂的掌心、早已青紫的經絡。
她垂下頭,低聲道:“爹……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
她握不了劍了。即便仇未盡,還有三人未清。可她已力竭至此,縣令已是極限。
她輕輕将右手放入袖中,再未看一眼。
可她能去哪?
封丘早就沒了家,她也不配繼續留在谷星身旁,她能去哪?
天地廣闊,像個孤魂般流浪?
她靜立原地,直到月色變淡,風聲沉重,才緩緩轉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那藥丸吞下後,谷星的身體竟奇迹般地好轉,出了一身汗,燒也慢慢地退了。
谷星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一柔軟的布料貼她臉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她舒舒服服地唔了一聲,下意識往那柔軟的地方蹭了蹭,蹭到了肌膚上的溫度和細汗,還有一陣淺淡的呼吸聲。
她忽地一怔,猛地睜開,入目就是一片布料半褪的胸膛,薄汗浸濕的線條勾出腹肌邊緣。
燭火微弱,昏黃的光在眼前晃着,帶着一點朦胧的暧昧。
她呆楞着将視線一點點往上滑動,精緻的鎖骨,清晰的喉結,冷硬的下颌,一路看上去,直到看到蕭楓凜那張驚為天人的臉。
燭光下的眼睫像落雪似的靜,他低着頭,正專注地為她擦額上的汗。
谷星呆在那裡,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們兩什麼時候熟到能在一張床上穿着單衣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了?”由于實在震驚,話還沒經過大腦便從嘴巴裡流了出來,強行打斷這旖旎氣氛。
她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系統狗急跳牆,為了推進任務,奪舍她,強行跟蕭楓凜結婚生娃了。現在兩人在一張床上,也不知道是誰占了誰的便宜。
蕭楓凜眼睛一眯,有點無奈,“你若一直這麼精神就好了。”他說着,将手裡的毛巾往盆裡一抛,“啪”地一聲落水。
谷星倒吸一口涼氣,“現在是幾年幾月幾日幾時?”
“丁卯年二月初八戌時。”
谷星又将那口涼氣過肺,送了出去。
還好,隻過去了一天。
她垂下眼睫,卷緊小被子咕蛹了兩下,暗暗琢磨,覺得蕭楓凜在封丘的話,估計現狀不會落得太糟。
于是她換了個姿勢,大大方方地枕着蕭楓凜送到腦袋邊上的枕頭,兩眼一閉,想着天塌的事都睡醒再說。
可雖然累,卻怎麼都睡不着。
半晌,她又緩緩睜眼,嘴裡嘀咕了句:
“我見着雲羌了。”
蕭楓凜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怎不見你在夢裡見着我?”
谷星輕輕笑了起來。覺得這人真是好記仇。
她翻了個身,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忽然伸手,指尖一點點劃過他的五官。
長睫毛,高鼻梁,嘴角,最後停在了他左眼角那顆淺色的痣上。
她若有所思地呢喃:“這顆痣……是新長的嗎?”
那次在屋頂她揭他面具時,并沒有注意到這顆痣。
可不知為何,現在的蕭楓凜,竟一點一點地再她眼裡變了模樣。
蕭楓凜輕笑了一聲:“那不是痣,是個疤。”
“疤?”谷星微怔。
若說疤,她醒來時看他胸口的那一眼,早已是滿身傷痕,觸目驚心。
可眼角那點,怎麼看也不像那種刀傷火疤。
她心裡忽地悶了下去,語氣一轉,收回了手,牙癢癢地抱怨道:“說起來,我現在該怎麼叫你?”
“五皇子?刑部侍郎?還是……某某組織的頭?”
她話音剛落,蕭楓凜忽地低頭,自己貼了上來。那姿态,說是靠近,不如說是蹭。
他的眼睛墨綠得發亮,帶着點不合時宜的瘋狂。臉與她的距離隻剩半尺,呼吸互相糾纏。
他嗓音低啞,仿佛壓抑了很久:
“什麼五皇子,刑部侍郎,都過去了。”
“我快變成那無家可歸,無業可做的流民了。你什麼時候收留我,谷主編?”
谷星喉嚨一緊,覺得男主快變魅魔了,還迷得她七葷八素,半句話都說不出。
蕭楓凜忽然笑了笑,目光卻一點也不輕松。
“我一出生,便在宮牆一角,命中注定了姓與份。皇子之名,是他人賜予;刑部之職,是命數擺布。這一路走來,步步非我所願。”
“你讓我自己做主,我現在便在你面前選上一條路。”
他頓了頓,望進她眼裡,
“我要當流民。”
“谷星,你那小報收盡天下流民,那可有我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