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進展可沒把她急死,她本意想點撥蕭楓凜兩句,讓他開竅一點,用美人計,溫柔殺去攻下谷星。
可沒想到這人竟披頭散發,衣冠不整,趁谷星生病欲行不軌之事?!
“你下賤!你禽獸!”
“你竟然爬人家黃花大閨女的床?!”
她一咬牙,又覺得此事不對勁,蕭楓凜雖然時常做事偏激,但卻比誰都純情,那時把谷星拐進蕭府裡,愣是三顧院門而不進,忙得沒時間閉眼,都得去谷星那小院外,偷看兩眼半夜在院子裡翻跟鬥的谷星,“是誰教你自薦枕席的??!”
蕭楓凜神色悲傷,往大小眼的方向看了一眼。
旁邊嗑瓜子的大小眼手猛地一收,杵着雙拐連滾帶爬,離開戰場。
“是你?!”小桃震怒,幾步追上,手一揮,三根銀針分别紮進他頭頂三穴,換得一聲慘叫。
谷星沒走遠,腳步徘徊至武塾外,擡眼望去,燈火未歇,人影錯落。
救命的,送水的,淘食的……亂中有序,似夜色中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她将厚重的外衣緊緊裹住,把自己縮成一團,隻盼着在這天地間縮小得不被察覺。但依舊被阿辛遠遠一眼認了出來。
“你在這作甚?”
烏漆麻黑的,他看不清人,隻當那角落裡縮着一顆蛋。
谷星聽得聲音,卻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她怕多說一句,又被阿辛那張狗嘴給潑盆髒水。
阿辛眯着眼,看她這副鬼樣,曉得她心情定不好,便也不再多言。
“那我走了。”他剛從郊道回來,順手劫了幾人,可惜錢少得可憐。
忽地人群中傳來一聲:
“谷主編?!”
谷星心頭驟然一震,呼吸一滞,緩緩擡起頭來。
“真是你?谷主編?!”
“什麼?谷老大也在這?!”
竟真是包範!
阿辛在路上随手劫的人,竟是包範和福旺等人。
阿辛臉色一變,心道不好,原還以為不過幾個窮酸,怎料是熟人?本來隻嫌他們錢少,這下連個銅闆也甭想拿了。
“你……認識?”他望向谷星。
谷星顯然還沒從那一句又一句“谷主編”“谷老大”裡回過神來。
她盯着眼前那幾個熟面孔,嗓音發澀:
“你們……怎會在此?”
不,她其實更想問的是,他們為什麼會認出她是那谷主編,明明她此刻穿的并不是那窮鬼衣,身邊也沒有雲羌和李豹子在旁撐腰。
但包範不懂谷星眼裡的複雜,隻道是久别重逢,喜極而泣。
他見着谷星的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兩條淚川就從眼睛裡滿了出來,“谷主編……你莫不是嫌兄弟們無用,要棄我們而去了吧?”
“我們不能沒有你啊!求你回京城吧!!”
谷星被這兩句話釘在原地,這一切,她無論如何都沒料到。
“不是……京城不是還有個谷主編嗎?”
蕭楓凜接手她的小報,且有李豹子在守。她就算不在,也不會掀起太大的feng——
“不一樣!”一旁安靜的福旺忽地出聲,他胸口劇烈地顫着,“這世道裡,連流民都自嘲無用,譏自己是拖累,是懶漢。”
“可你卻說,不是人不成器,是這世道奪了我們的根基,斷了我們的尊嚴,抹了我們的姓名。”
“你教我們識字,教我們謀生,教我們挺直腰闆做人。叫那些被唾棄的,也能立于天地,不再卑躬屈膝!”
“這怎能一樣?你又怎能被誰給替代?!”
夜風獵獵吹動,她的心也随之獵獵作響,像是飄在荒野上的一張紙,久未落地。
她愣愣看着眼前這一張張熟悉又疲憊的臉,心中百感交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并非空喊口号,也并非一廂情願強加于人。
原來,有人真正地聽進去了。有人真的因她而改變。
她終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她想要回應。
不是那種匍匐在地的感激,不是呼喊着“谷主編”的敬畏。
而是有人告訴她,她所做的,是對的。
她緩緩回頭,望向那座山,那一片廢墟。
封丘百姓仍在從瓦礫中擡出死者的屍體,殘缺不全,軀殼佝偻。火光映照在他們臉上,映出一個又一個疲憊的背影。
她将衆人的臉一一掃過,目光凝住。
最終,她隻是輕聲開口:
“你們……别再跟着我了。”
“跟着我,隻會愈走愈險,命都難保。”
她起初确實想帶着三萬人撼動朝廷,但當她一一将他們的名字記入冊中,容貌記在心頭後,她忽然驚覺,她與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後,又有何不同?
若隻為成事,而将人命當作數字,當作籌碼,她與她,不過是換了衣裳的執棋者罷了。
可她話音未落,忽聽人群中有人怒吼:
“谷星,你怎可退縮?!你怎可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