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你怎麼才來看我啊?”
“阿秀,你怎麼瘦了啊?”
“阿秀,雲羌不願見我……”
阿信捏着信件,在門口僵着擡腳的動作,怎麼也邁不進去。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大人不自個來把東西給谷星了。
自從見着阿秀,谷星那嘴角就像上了鈎,怎麼拉都拉不下來。
她整個人都像粘在阿秀身上,吃飯要阿秀喂,睡覺要阿秀哄,寫字也要坐得離她三寸不到的地方。眼睛黏在阿秀身上,哪怕蕭楓凜十分煞風景地坐在兩人中間,都沒能擋住這火熱視線。
蕭楓凜醋意亂飛,卻沒法言說,直白得大小眼一看便明了,幸災樂禍,“谷星這麼久連個名分都沒給你?”說完腿又斷了半截,被小桃罵活該。
蕭楓凜白日忙,夜裡更忙。
忙着安置封丘人遷移,忙着處理縣令一派的殘餘,忙着向朝廷拖延時間……
終于有片刻歇息,他的兩條腿卻不聽使喚地往谷星那一片走。
可多數時候,都會遇上谷星已經入睡。
他遠遠望着她房裡的小夜燭,直到天邊泛出魚肚白,才悄悄轉身回到自己房裡。
可今日夜裡,他聽人說,谷星不在屋内,而是在斷坡邊寫東西。
蕭楓凜還未靠近,就看到坡上有一盞燈籠在地上搖曳。
她坐在繁星之下,聚精會神地寫着什麼,湊得極近,墨都沾上了衣袖和手背。
燈光為她圈出一小團溫柔天地,像是從天上墜落的小小星群。
他一顆心蕩得他暈神,暈得忘記了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一直藏在胸口深處的疼。
他手指不由得收緊,掌心發熱,又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松開,輕輕穿過荒草,走向那個身影,像是多年前他曾做過無數次的事。
谷星見到一片陰影,擡頭,便是一束花。
紅的白的粉的黃的紫的,每一朵都飽滿新鮮,像是一整束春天。
她心頭輕跳,看到蕭楓凜的眼時,便撞進了他那雙比春天還溫柔的綠色眼眸。
谷星眨了眨眼,覺得人真是不可思議,複雜又奇怪。
不像是判斷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各種恩怨情仇交織不斷,像是一團麻,怎麼都分不清楚。
她抛掉那對錯,接過這束春天,輕輕嗅了一口,吸進一整懷的好心情。
他見她笑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在哪采的?真好看。”谷星笑着問,紅薯也好,鮮花也好,這人到底是從這片荒地裡的哪個角落,挖出這麼多寶貝來的?
“從京城回來的路上見着,順手就摘了。”
回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一角春意,便下馬摘了一片,夾在馬鞍上,惹得其他人一路側目。
蕭楓凜臉比月白,手卻黑得很。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出門辦事,竟帶了束花回來,誰看了都覺得撞見了鬼。
天地安靜了一會,一陣風吹過,将地上的紙張吹得翻飛,也把他們的影子吹得更近。
兩人各懷心思,影子卻比彼此的主人還要誠實。
蕭楓凜低頭,看見荒草上灑落的紙張,都是些關于醫藥的筆記。
他心裡歎了口氣,這下才明白小桃為何一直暗中幫着谷星。
他無奈,卻又覺得不愧是她。
那日他看到谷星在神殿裡被人群簇擁時,眼裡的光,是她自離開京城後都未有過的。
哪怕臉色蒼白,雙眼裡卻亮着一往無前的未來。
他站在人群外,第一次覺得,他再也攔不住她了。
他原是想護她遠離一切危險的……
他望着那一張張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文明,在天地間翻飛,如落雪一般輕盈而遙遠。
忽地開口:“谷星,你是從哪顆星星來的?”
谷星一愣,覺得這幼稚問題真不像蕭楓凜會問出口。
但她看在花的面子上,還是順着他的視線,從夜空中認真挑了一顆最亮的。
“在那。”
她指着南方那顆光芒最盛的星:“那顆叫天狼星的星星。”
她說她從那裡而來,但此刻并不孤獨。
情緒像星光一樣在心裡漾開,她沒控制住,嘴裡的話自然滑了出來:
“你知道嗎,我們此刻看到的星光,并不是它現在的模樣。”
她側頭看他,也不管他能聽懂幾分。
“那顆星,也許早就熄滅了。但它發出的光,還在宇宙中旅行,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它很久以前的樣子。”
她像在說星星,又像在說她自己。
說到這裡,她忽地想起天狼星其實是雙星系統。
如果她是其中的一顆,那另一顆,恐怕就是太後了。兩個星體,彼此拉扯、彼此影響,在這片土地上旋轉不休。
還未來的未來,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而這本書的終點,又在哪?
風拂過她的臉,她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狼星,像是試圖穿透那漫長的光年,看清自己來時的方向。
她沒有注意到,身旁的男人,神色已然悄然劇變。
蕭楓凜猛然屏住了呼吸。
仿佛什麼擊中了他心髒,舊夢破土而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疼痛淹沒了他。
他痛極了,痛得眼睛發紅,空氣都像刀劍,割得他胸腔作痛。
他将那份隻有自己擁有的過去揉碎,分解,最後卻得出了一個近乎讓人絕望的結論。
她并不是不記得,而是她還沒有來。
那些溫柔的回憶,是她未來才會踏上的路,而他現在站的位置,是她命運還未抵達的終點。
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全部,可能都不會再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