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鄭立滢挽着邝少明的手,笑意盈盈地踏入院子裡。
坐在屋檐下做繡活的鄭母一臉詫異,忙不疊地起身看日曆。
“我還以為我記錯了呢,我就說,我也沒老到忘性這麼大呀。”
“這非節非假的,你咋回來啦?”
“娘,瞧你說的,我回自己家還得挑時間呐。”
鄭立滢甩開丈夫的手,快走兩步上前,抱住母親的胳膊,難得地做回一次小女孩撒嬌。
可卻吓得後頭的邝少明瞪大了眼睛,雙手也不由自主地擡了起來。
“哎喲,我的小祖宗呀,你慢點。”
“又沒什麼,你别一驚一乍的。”
鄭立滢微蹙黛眉,嗔道。
鄭母側着頭,一臉狐疑地看向眼前這對小夫妻,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把戲。
忽然,一個念頭滑過腦海。
“立滢,你不會是有了吧?”
鄭立滢抿了抿嘴唇,一手放在小腹上,害羞地點了點頭,歡愉的梨渦在臉上綻放。
“哎喲,大喜事呀,好好好!”
鄭母喜出望外,激動地拍了下大腿。
“今晚可不得熱熱鬧鬧吃一頓,樂呵樂呵嘛。”
“少明,回去喊你娘,上我們家來。”
而邝少明聽到後,無奈扶額,搖頭笑了笑。
“這難怪您跟我娘一見如故,大家想一塊兒去了。”
“嶽母,我們呀,正巧就是我娘派來的,邀請你們來家裡吃飯。”
“嘿喲,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行,聽我老姐姐的。”
一旁東張西望的鄭立滢見空插話,“娘,穗穗呢,怎麼沒看到?”
“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他了,不知道長多大了現在。”
“被你嫂子帶出去了,這孩子越大越調皮,我都看不住了。”
像是想到什麼,鄭母叮囑:“對了,你别太靠近他。”
“穗穗還小,不知輕重,又活潑好動的,你現在雙身子,要注意些,知道嗎?”
“啊?可是……”
瞥見鄭母的凝視,鄭立滢下意識地皮收緊了。
“好吧好吧,聽你的。”
邝少明陪着妻子略坐一會後,看了眼日色,便向鄭母請辭,回去幫忙。
而鄭立滢還不太想走,就留了下來,和母親聊些私密的悄悄話。
漸漸地,太陽西斜,倦鳥歸家。
鄭立源和李青苗回到後,聽見這個喜訊,也高興極了。
歡聲笑語散于風中,飄了很遠很遠,直至明暗交替,夜色籠罩大地。
邝家的院子裡,碰杯聲,笑談聲不絕于耳。
無人發現,月亮和星星悄悄跑到了天上去。
亘古地望着底下人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1956年,公私合營這場醞釀已久的雨落下,沖刷舊塵埃,帶來新生機。
但對于李青苗而言,她思索良久後,還是決定放棄生意。
她的抉擇影響着許多人,有些人表示理解,可有些人背後唾罵。
這些李青苗心裡都清楚,罵就罵吧,又不會掉塊肉,她收拾整理心情,将所有精力都放回到家人身上,一會給鄭立源炖補湯,一會抓穗穗規矩。
盡管補湯喝的鄭立源流鼻血,學規矩學的穗穗抓狂,但雞飛狗跳的熱鬧極大幫她度過了這段時光。
一晃,1957年9月,鄭立滢筋疲力竭地靠坐在床上,憐愛地看着丈夫捧在手裡的女兒。
“露露,我是娘親呀。”
她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孩子半握的小拳頭。
稚嫩溫熱的觸感傳來,她幾乎要落淚了。
一個脆弱卻蓬勃的小生命,來到了這個世上。
然而,沒過多久,大變化的巨浪兜頭撲來。
“這不是鬧着玩嗎!瘋了,瘋了!”
鄭立源氣憤地将報紙摔打在桌上,叉着腰來回踱步。
周圍的同事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一時都噤若寒蟬。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狗屎呀,沒有常識的嗎?”
他的心裡充滿了洶湧的怒火,卻沒有發洩的途徑,隻能任由它在心裡翻滾。
一股無力感席卷全身,鄭立源洩力地坐下,抱住了腦袋。
就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他問着自己,卻不知道答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發出自己微弱的呼聲。
或許如螳臂當車,蜉蝣撼樹,可總得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文人的皮。
鄭立源拿出一張紙,字字斟酌,句句推敲,寫了厚厚一封論證充分的信,可到底人微言輕,這封信就像一根羽毛飄進湖裡,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卻又可笑地在後來給鄭立源留下被攻擊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