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競就是夏理小小世界的邊線,他活在對方搭建的玩具屋中,四季日月,殘喘湮滅都憑對方的心情決定。
夏理不知為何又說不出話,隻好張着嘴,無聲地對着徐知競掉眼淚。
他模糊地看見徐知競彎起了眼梢,挂上笑意,溫柔而輕緩地在他失神的前一秒說出了提醒。
“下次記得不要再被騙了。”
——
前夜玩得再晚,次日由唐頌定下的行程也還是聚齊了所有人。
夏理和紀星唯乘同一趟纜車,徐知競就在間隔兩座的前方,與唐頌漫不經心地閑聊。
索道在天氣晴好的夏日要比冬季更為醒目。
好似從天際遙遠地降下一條軟梯,順着它一路向上便能見到文學作品中所構述的永恒之地。
陽光照在雪上,刺得夏理像要雪盲。
他閉上眼在黑暗中沉思了片刻,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你會和哥哥……唐頌,結婚嗎?”
夏理始終沒有睜眼,卻能夠肯定紀星唯在這之後切實地看向了他。
滑雪服跟着對方轉頭的動作擦出微弱而清晰的聲響,‘沙沙’成為雪域上方用以引出對白的前奏。
紀星唯用那種和徐知競如出一轍的方式笑了出來,隻是更多些平和,為其添上幾分妥帖且文雅的聽感。
“不一定。”紀星唯說。
“我們很合适。”她繼續道,“但我和徐知競也會合适,和曾經的你也會合适。”
人們慣用愛情去掩飾對财富與地位的渴望。
紀星唯卻毫不顧忌地說出口,說她就是要永遠立于塔尖。
她實際上無所謂今天一起來度假的男伴是誰,隻要對方與她家世相當,與她身份相配,她就願意勻出一些寶貴的時間。
“不是唐頌也還會有别人。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選一個好看的。”
思潮覺醒的時代,紀星唯的論調就像陷入了怪圈。
可假使真的要權力,要地位,要鞏固與維護家族長久的利益,獻祭無關痛癢的愛情便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紀星唯當然能夠憑借自己的學識再去創作屬于自己的成就,可那畢竟是與供養她的一切脫離的。
她必須要确保自己的家族仍在門内,當一個決定誰有資格受邀的裁決者,而非像門外之人一樣天真地以為鑰匙是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
紀星唯笑着等夏理睜開眼睛。
她明白夏理最懂跌落雲端的滋味,因而并不過多闡釋,僅僅給出時間,讓對方自己去解讀。
夏理不願承認的事實就這麼被剖開了攤在晴光下。
由昂貴的,人工制造的雪道映襯,逼他接受徐知競的垂愛與施舍都算是罕有的幸運。
“小說裡總愛寫富家小姐為愛抛棄一切,可我才不要那樣。”
“那都是寫出來騙人的。哪怕他享受過一秒鐘這樣的人生,他都不可能再說一個人會因為在足夠優渥的環境中長大,就認為這些無關緊要。”
“夏理。”紀星唯忽地念出了夏理的名字。
“其實我昨天聽到了你在和徐知競說什麼。”
她聽見夏理說想要‘愛’,要一件虛無缥缈的東西。
徐知競分明已經帶他回到了金字塔的頂端,他卻還是不知足,妄想用如今的身份做那場早該結束在北山街的舊夢。
“你太貪心了,所以才會難過。”
在紀星唯的觀念裡,玩物就該受到寵愛便搖尾巴,拿夠錢就将親吻奉上。
軀殼是廉價且可以用金錢衡量的,靈魂也一樣要為足夠的利益而犧牲。
夏理連最簡單的角色都扮演不好,被寵溺得仍舊以為自己可以端起小少爺的架子,要徐知競再額外添上愛情。
紀星唯覺得諷刺,同時又為夏理而感到憐憫。
年輕漂亮的皮囊自然值得上高昂的價碼,何況夏理曾經也是那座無法被窺視的大院中的一員。
這樣的過往為他增光添彩,也将此刻的他襯得愈發可笑。
紀星唯語調随意地将夏理那點殘存的自尊碾碎了,依然像初見時一般昂着她高傲的下巴。
天光從雲層間斜落下來,照在紀星唯翻起的護目鏡上。
夏理難受到眯起眼才能勾勒出一個大緻的輪廓。
分明沒有戴上小時候那頂漂亮的王冠,公主殿下的腦袋上卻仍有碎光一閃一閃。
奪目而璀璨,像要即刻将世界分隔開,用她從未經曆過苦痛的雙眼去俯視地上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