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點了杯低濃度的酒飲,徐知競倒是和夏理一起小朋友似的喝氣泡水。
新鮮的薄荷葉被冰塊推着轉動,映出桌邊的燭火,帶着當啷的碎光一圈圈打轉。
三人其實沒什麼話題可聊,席間聽到最多的反而成了侍者對餐點的介紹。
Eric喝酒有些上臉,神思清明,看起來卻仿佛飄然不知何夕。
徐知競中途去了趟衛生間,他就朝夏理耳邊挨過去,帶着桂葉被煙熏過後的古怪香氣,用分外尋常的語調問道:“徐知競真的是你哥哥嗎?”
他說完也不起身,就着這姿勢将目光放到夏理臉側。
後者唇間還有沒來得及幹透的水漬,塗出兩抹誘人親吻的濕紅,将所有為了找到合适的答案而猶豫的時間都變成了無聲的蠱惑。
Eric有點好奇和夏理接吻的感覺,不過他并沒有那麼做。
即便寵物也有各自的主人,他不能趁着空就把别人的小貓抱走了。
“……不是。”
夏理在Eric走神時小聲答了出來。
這兩個字把夏理的嘴唇掰開了,分出一小道縫隙,讓唇瓣些微嘟起,又恰到好處的并不顯得做作。
“哦。”Eric應了一聲,心情不錯似的任尾音往上飄。
他稍往後靠,讓夏理與身後炫目的夜景一同落入視野,滿意地眯起眼,把面前冰球已經半融的玻璃杯推了過去。
“那你們是什麼關系?”
Eric問夏理一件根本不存在答案的事。
露台上的晚風把酒香拂至夏理面前,更叫他暈暈乎乎,醉了一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他斂眸盯着酒液中被吹皺的月亮,不知怎麼便生出奇異的虛幻感,好像世界都是假的,此刻也不過是恒久的一場夢。
“隻是室友。”
徐知競已經走下台階,往露台的方向走來。
夏理沒有發覺,倒是Eric先坐正了,望着愈發靠近的身影,用閑談的口吻繼續:“那他對你也太好了吧。你們還缺室友嗎,一個月多少?”
Eric似乎始終話裡有話。
夏理原本想說自己不知道,再過半秒又覺得最後半句另有意味,轉頭對上視線,躊躇着将嘴角抿緊了。
水霧沿着杯壁滾落,在桌面上暈開一圈冰涼的水漬。
夏理起先看着Eric,後來又看向對方擱到桌邊的手。
年輕男性的手指修長有力,曲起的弧度都優雅得恰到好處。
Eric用指腹沾一點融化的冰水,寫在夏理裸露的小臂上,涼絲絲的,是美元的符号。
“錢确實是好東西。”
他在徐知競越過門框時留下最後一句,紳士地替夏理把水漬擦掉了,還頗為禮貌地補上了‘對不起’。
徐知競在落座前狐疑地打量了兩人一番,圈住夏理被握過的那側手腕,用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在聊什麼?”
“問他怎麼不和你一起學商科。”
酒精使Eric本就紅着的臉并沒有因謊言而暴露出窘迫,又或者說他本就不帶多少心虛,早已養成了将虛構的内容變得真實的習慣。
他惬意地倚在靠墊上,右手自然地搭着椅背,才觸碰過夏理的指尖些微勾起,漫不經心将晚風撥亂。
徐知競當然不會相信對方的話。
三人吃完飯便分開,各自回到車上,從俯瞰城市的露台切換到高樓間隙的小巷。
夏理試着擡頭望,從車窗局限的角度向天空看去。
但窗外隻有昏黃的路燈,畫着塗鴉的牆面,間錯點亮的玻璃窗,還有更遠的方向,大樓上明亮的字符。
很奇怪,夏理看不見人。
他開始想一些很簡單又始終被刻意忽略的問題。
——如果不花徐知競的錢呢?
——如果從徐知競的房子裡搬出去呢?
——媽媽不是早就得到她想要的了嗎?
世界上其實一直都隻有兩類人。
一類人主宰他人的人生,另一類人隻要在前者主宰的世界中活着就好。
夏理此時方才驚覺自己應當被歸為後者。
他隻是被童年的幸運困在了妄念裡,要等到Eric畫下那個諷刺的符号,為他解開咒語,讓他看清自己不過是地上的芸芸衆生。
“徐知競。”
夏理的聲音太輕,被徐知競按下啟動鍵那一瞬發動機的轟鳴蓋過去,留下郁麗缱绻的眼神,映出窗外淡淡的燈火。
徐知競笑着看他,接上一個沒有來由的吻。
安撫玩物不需要任何借口,夏理再清楚不過。
“好乖。”徐知競心滿意足地給出了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