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風過境,外圍雲團尚未帶走水汽,淅淅瀝瀝仍舊降着小雨。
廚房的電視開着,播放一些近期的新聞。
夏理坐在吧台替人寫essay。
郵箱忽而蹦出新的提示,他點進去看,是帶着文獻與附件的代寫要求。
Eric和紀星唯給他介紹了幾個拿留學當旅遊的朋友,一股腦把作業全都丢給夏理,自己則将時間規劃到了娛樂上。
夏理管不着這些,兀自把附件下載好,命名成due的前兩天。
“真不和我一起回去?”徐知競從走廊出來,“我媽還挺想你的。”
夏理搖搖頭,轉身看着對方從燈下經過。
暗色的影子随步伐一點點被拖長,然後又被餐廳的燈光掩去,倏地收到了腳下。
“替我向叔叔阿姨問聲好。”
徐父徐母應當有什麼急事,臨時叫徐知競在感恩節回國一趟。
好在假期近一周,因而并不顯得匆忙。
“估計還要下幾天雨,不想開車就叫Uber,感冒就麻煩了。”
徐知競庸常地叮囑,倒顯得兩人真像是情侶。
夏理盯着他走近,在吧台邊停下,擁抱似的伸開手臂,拿走了擱在夏理手邊的充電器。
“你很缺錢嗎?”
徐知競注意到了郵件,眉目沉沉揣摩一陣,到底費解地問了出來。
夏理一時間想不到借口,沉默着與徐知競對視,又過幾秒,見對方拿出卡夾,随意從裡面抽了張出來放到桌上。
徐知競留一張Amex黑卡給夏理,全然不設防地任他去揮霍。
夏理坐在原處,在對方走後好久都沒有動。
他忘了和徐知競道别,怔怔凝視着人像邊上的安全碼,思緒攪成一團轉不開,怎麼都沒能說出他其實不想要。
新聞的播報攜着雨聲悉悉索索在耳旁響。
它們原本是融在一起的背景音,突然被一個用英語發音拼讀的中文名分開,跳脫出來,扯着夏理往屏幕上看。
播報實際已經過了大半,隻剩畫面還停留在記者追随的鏡頭。
唐頌的父母在安保的圍繞下匆匆走進醫院大樓,餘下一堆快門聲,以及被電視台裁剪出來,用以示明身份的一位老人的照片。
記憶裡的時間慢如永恒,仿佛凝滞在蔥茏的草木之間,到了某個節點便回溯,将一切重新進行放映。
可現實中的時間卻在越過那個節點後越跑越快,飛速向前駛去,催促所有人朝着不明了的未來疾馳。
真要說起來,九十幾歲已經足夠長壽。
但夏理卻泛起一股說不上的情緒。心沉沉地墜下去,尋不到源頭地收緊。
他想起太爺爺。莫名覺得,老人一旦走了,唐頌也就未必還會是如今的唐頌了。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不安,下一條新聞便播報起了對稅務的及實際控股的調查。
拉美裔的主持人慣用調侃的語氣,說得雲淡風輕,将夏理的擔心襯得極為多餘。
他不自覺地拿起了手機。
原本推說感恩節有事,不能去找紀星唯玩,這會兒倒又莫名其妙問對方要不要和唐頌一起來邁阿密度假。
【紀星唯】:你不知道他前兩天回國了嗎?
【紀星唯】:要不你來紐約陪我玩吧,明天還有花車巡遊。
她不久接上一張照片,應當是剛拍的,正在洛克菲勒廣場尚未揭幕的聖誕樹下。
紐約的秋天不像佛羅裡達,距聖誕還有整整一個月,整座城市便已然換上了絢爛的裝飾。
天空灰蒙蒙,從色調裡直白地透出臨近冬日的蕭肅,就連下在夏理窗外的雨都被襯得不再那樣凄冷。
“來紐約嘛,我帶你玩。邁阿密多無聊啊,一年四季都那麼熱。”
紀星唯發來一個僅有幾秒的視頻,還是和在瑞士時相近的語氣,撒着嬌似的傲慢,仿佛對除自身以外的事漠不關心。
夏理不好直接問,兜了半天圈子依舊沒能打聽到什麼确切的消息,隻得又一次尴尬地拒絕,借口說聖誕節再去。
他回完就切出去搜國内的新聞。
不過一年時間,一宗大案牽扯出的風波便影響到了江城。
看似毫無交集的各家拔出蘿蔔帶出泥,紛紛牽涉其中。
紀家僥幸躲過,唐家卻在一星期前忽而被提了出來,接連爆出醜聞。
而一周之前,恰好就是唐老先生急病入院的日子。
生意場上都勢利,原本就是賣老人一個面子,這下病倒了,有事不關己看熱鬧的,當然也有為了自保再踩上兩腳的。
唐家往年做過不少慈善,去貧困村修路,捐學校,資助困難學生或是病患。
這會兒的輿論卻一邊倒。說不過是心虛,假惺惺做做樣子。
夏理想要辯駁又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一雙手又僵又麻,冷極了似的握着手機直發顫。
他忽而記起小時候太爺爺給自己講過的故事。
更早些年糧食還不像現在這樣富餘,收成全看運氣。
某年江城缺糧,甚至周邊城市也歉收。他和唐頌的曾祖父一起去鄰省借,誰知那邊高價賣都不肯,生怕來年自己也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