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奇怪地看着這些熱情擁上前打招呼的學生,他們看上去都挺正常手上或多或少拿着點食物。雖然這是個好迹象,但人是不是太多了點。
再奧菲利亞和雪莉出現的時候,這些學生的表情都是親密的歡喜,但江洵和左正野出現的時候,就不知為何短暫地冷了場。
江洵早看出這裡的人對新來者的隐形孤立,正要奧菲利亞她們融化堅冰的時候,她們偏被一群學生們簇擁着融入人群,就像魚兒消失在水裡一樣看不見一點蹤迹,根本幫不上忙,他也懶得再建立起新的關系了,反正這兒的西方面孔在他眼中都一個樣,盡是伸長了脖子注意有沒有認識他的人。
在江洵路過一個人的時候,敏銳地通過餘光注意到對方的臉上露出一點本不應出現的驚訝神情,于是就抓住那個人,問:“你認識我,對吧?”
那是個一臉雀斑的小個子,氣場很弱,被江洵抓住胳膊時甚至沒有一點抵抗的沖動:“……你是,江洵。我們之前待一塊兒的,雖然你可能沒注意到我啦。”
“好,那我想問你,你知道菲爾在哪兒嗎?我需要找到她。”
“她應該在,那個方向!”
小個子伸出手臂對着江洵的左後方指去。江洵轉過身沒看見熟悉的人影,不過他也不指望自己能一下看見,拍拍對方的肩膀。
小個子好心地問他,左手拿着一個沒有留下咬痕的白三明治:“對了,你要吃三明治嗎?我們找到了一些藍莓果醬,可以把它們抹得很美味。”
“唔,要的,謝啦~”江洵毫不客氣地抽走小個子手中的三明治,完全沒考慮過這是小個子留給自己的晚飯。一邊吃,一邊帶着左正野朝那個人堆裡走去,大喊道:“菲爾,菲爾!還有奧菲利亞!快點過來,我找你們!”
衆人的目光一瞬間轉向同一個方向,定格在一位帶着眼鏡的女生身上,女生舉起右手,她臉上的尴尬和詫異完全隐藏不住,顯然對暴露在人群眼中這件事感到非常不适應——她就是菲爾。
然後一個張開嘴吞咽三明治的紅發少年在同一時刻發出驚訝的聲音:“江洵!”口中面包片黏合地不那麼緊密的三明治一瞬間散開,朱利斯張開兩隻手去接洋洋灑灑掉落的面包片。
在另一邊,奧菲利亞和雪莉也來了,雖然江洵喊的人隻有奧菲利亞一個,但雪莉來了最好。
朱利斯的手腳竟然被解開了,這點讓江洵有些不滿,為什麼他們沒聽從自己好心的告誡?可是當下的事情最重要,所以他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般親密地摟住朱利斯的脖子,向他指向的另外三個人說:“瞧,這就是我向你們說的朱利斯,我們可敬的好夥伴~菲爾,你能把之前我要求你記錄朱利斯動向的冊子拿出來念給我們聽嗎?她們兩個需要聽一聽。”
“好的。”菲爾娴熟地從衣服口袋中拿出這本今天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筆記本。江洵永遠會贊歎她不問為什麼而是先做事的态度。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朱利斯有些不滿意地動動肩膀,想用肢體動作暗示江洵把胳膊從他身上挪開,江洵非常識趣地挪開了,畢竟用這樣的姿勢面對一個比自己更高的人來說實在有些累。朱利斯在他這樣動作後反倒撇起了嘴。
“14點32分,朱利斯被衆人捆上了椅子,手腳都被壓在木頭上,但仍不斷地運動,使用整個身體大幅度擺動,将椅子撞擊在地面,而不是嘗試觸碰體積更小但實際發揮更大作用的繩子。注明:看上去不具備思考能力。”
朱利斯早就從朋友口中得知這事了,對他來說這是句沒有新意的描述。當然啦,即便他周圍的人都說得煞有其詞,但他還是很難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還失了智般攻擊旁人。
“14點54分,在這之前,朱利斯的舉動全都照着上條描述進行,沒有顯出勞累的迹象。但在這個時候,他的某次撞擊不知道為什麼将椅子整個翻到在地,連同他自己。注明:沒有人去扶起他。”
“嘎啦。”朱利斯發出一點小動靜,動靜的源頭是他正在揉搓的外套拉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概是從菲爾開始念筆記本的不久後吧,大多數周邊的還在吃晚飯的同學圍了過來,将他們包裹在圈中,專心緻志地聽着菲爾的叙述,一點額外的聲音都沒發出來,因此朱利斯這聲響動格外明顯。而倒黴的是,由于早早被江洵拉了過來,作為這場講話最早的聆聽者之一,他站在圓心的最内圈,一舉一動都被注視着。他暗戳戳地瞪了一眼江洵:這個萬惡之源!
“15點19分,在此之前,朱利斯由于沒人去扶他,但精力又很足,不斷在地上撲騰,他撲騰的過程中挪動了一點點,注意到的人驚呼一聲,于是江洵在我們中挑選四個,分别拎着桌腿,用桌面把他挑起放正,再用桌面推到角落裡,最後用兩張桌子和兩面牆封鎖他的行動。朱利斯被限制住後,表現出爆裂的情緒,呲着牙對我們露出兇相,動作地更使勁了,但還好桌子一點都沒被挪動。”
“撲哧-”朱利斯聽見角落有一聲很小聲還很快速、但無疑包含笑意的聲音,他已經目死。
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掐死幾分鐘前那個還對江洵保有一點點期待的自己。要不然他也不會站在這裡,成為中心,然後被迫聽着這個和他同名的滑稽角色的故事。等等,江洵難道是在耍他嗎,為了他甩走他胳膊這事?這個記仇的家夥!他懷疑地看過去,已經顧不上會被多少昔日的朋友看在眼裡再拿出去嘲笑一輩子,但看到的是個格外專注聽講的江洵,正經的神色讓他完全沒有顯示出那種正在做壞事的模樣。于是又懷疑地把頭轉回去了。
“15點33分,有其他同學進來求助了,我們把他們放了進來,可是卻讓角落裡的朱利斯把他們吓了一跳。在此之前,朱利斯開始有點安靜地待在角落了,可是當神色恍惚的同學靠近他的時候,他又突然作出一副攻擊的态勢。江洵說幹脆把他的眼睛捂住吧,雖然沒人贊同也沒人反對,可是同樣沒人敢這麼做。說實話,觀察朱利斯這麼久了,我倒希望他能把眼睛閉上,不要用兇狠的眼神瞪着我了。”
“呃,對不起。”菲爾補充道,她念得太熟練,不小心把本子上的吐糟也講了出來。
有人非常捧場,率先笑出聲來:“哈,哈哈……朱利斯,你吓到菲爾了!還不快點道歉!”
朱利斯瞪了過去,他知道那個聲音,是他的損友喬瑟,也是那個在路上叫他給江洵看看威風的家夥。真可惡,這家夥,為什麼老是說這種叫他難堪的話?謝天謝地,他們不是一個班的,要不然他肯定會忍不住脾氣。
“咳,咳。16點12分,在此之前,朱利斯保持了相當長的安靜狀态,不發出任何聲音,安靜地待在角落。江洵讓我們去看看他死沒死,他往朱利斯頭上扔了一隻粉筆,朱利斯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更擔心了。可是這時,有新的同學過來求助了,他們也被綁好,原本不值得擔心,但在科林發生‘異變’前的不久,隻是一瞬,我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看錯,可是應該記下來,朱利斯眼神空洞地看着科林,好像他是什麼獵物,或者數學題似的。”
這時沒人笑,場面好像有些焦灼,朱利斯自己也感覺不快,他沒有經曆這些的印象,可這本記錄好像把他放在朋友們的對立面上。
不過這是江洵倒是出聲了,他之前都安靜地跟個什麼似的,突然發笑,然後說:“哈哈,數學題。菲爾,你可真是會比喻。”
“謝謝。”菲爾抿唇,翻開下一頁。有人注意到她念了好一會了,所以她身邊的小姐妹就把她的水杯遞給菲爾,菲爾旋開瓶蓋,沒有任何聲音地喝了一小會。
“然後是,有關科林的記錄。江洵,這個我需要念嗎?”
“也念。”
“16點52分,我們制服了科林,準确來說,隻是把身體劇烈晃動的他推到角落裡去,和朱利斯保持了一段距離。推他的同學說科林的力氣比平時大的多,可是過了一會,科林就自己安靜下來,縮在角落裡不再出聲。出于人道考慮,我們同樣觀察了他的狀态,他很安靜,即便我們離得很近,都沒有表現出進攻欲,而是迷茫地睜着紅眼睛,看着空氣中不知道的某處。”
人群稍微發生一點騷動,可這不是起沖突的騷動,而是科林的好友西蒙錘了一下科林的肩膀導緻的。另外一個當事人也在現場,不知道聽了多久。謝天謝地,雖然科林的臉色蒼白地很,可遠遠不到要暈倒的地步。他在被注意後同樣錘上西蒙的肩膀,嘴巴稍微動了一下,大概是在提醒對方小聲一點,收獲了大家寬容的微笑。
“然後……是17點32分,為朱利斯做的記錄。在此之前,朱利斯沒有發生異動,臉上沒有。但他的腿腳卻不停擺動,像是長了虱子,在木頭桌椅上踢出沉悶的聲音。然後可能是動作幅度太大了,或者施力過度,他的椅子腿突然折斷了一隻,可是另外三隻依然很堅固。因為身體被禁锢地很牢,他四周的桌子呈現一個三角形把他的頭單獨卡在水平線上,可是身體卻被椅子拖着沉在底下。他沒顯示出思考能力,還在使用蠻勁,很快就漲紅了臉。江洵命令幾個同學把桌子移走,别給他折斷脖子了。桌子一移走朱利斯就四肢朝上倒在地面,像隻烏龜。但真的安靜了不少。”
“…………”
“……”
“哈哈,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介于前面的記錄,大家不知道這時該不該笑,可是很抱歉,實在有點好笑,他們一直在笑,直到笑出了眼淚。朱利斯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他轉過頭看見包括之前都很正經的江洵都捂牢了嘴巴,可是沒人會在看見他彎彎的眼睛和顫抖的肩膀後懷疑這個人不在笑。
不知道為什麼,這段講述中朱利斯總是在扮演一個毫無面子可言的滑稽角色。同時,聽衆也對默默記錄下這些的菲爾抱有無言的敬意,沒人說敬意的内容是什麼,但從視線就可看出——她簡直是個比喻天才!
朱利斯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按照以前的他,他一定會做的事就是惱怒,可是這回好像不知有什麼大石頭落地了,比起發脾氣,他更想找個人微笑。看見笑得快站不穩,趴伏在左正野身上的江洵時,他又不知怎麼胸口竄出一縷火氣,大叫地向江洵撲去:
“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家夥,把我叫來果然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