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千萬歲的頑石……關冼妬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什麼事!
——
冼塵自己是一個女兒,她也擁有兩個女兒。
或許她曾有過不止兩個女兒,但是隻有兩個長大成人。
冼塵前半生過得波瀾壯闊,她從沒想過以後的日子。
但是跌落神壇的那天來得如此之快。
那場關鍵戰役,那場妖魔對人類的屠殺,冼塵從沒後悔參與這場慘暴的戰鬥,也沒後悔在妖獸掌下救下那個彼時還有些許稚嫩的朝中官員。
不管是誰,她都會救。
楚忠良,還是任何一個人,冼塵不會坐視不管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冼塵活了下來。
她很意外,全家近乎死在戰場上,她本以為自己的結局也是如此。
但是沒有,說不清内心是什麼感受,是慶幸還是遺憾?
冼塵不知道。
帶着莫名的失落,她退在幕後,靜靜看着演武場上叱咤的紅纓,閃亮的刀鋒。
這個時候,楚忠良出現了。
冼塵剛開始甚至沒有認出他。
畢竟,打扮得人模人樣的楚忠良跟戰場上那個灰頭土臉的朝中官員還是有一些差别的。
平心而論,楚忠良長得不錯。
有着中原人獨有的細皮嫩肉,他生的白,看起來俊秀,是讀過書的樣子。
跟當地的男子模樣不同。
這種模樣,冼塵确實是喜歡的。
她一眼就看穿面前這個紅着臉的年輕官員的心思。
冼塵不知道自己什麼想法。
那次戰役帶走了很多,似乎也帶走了冼塵的意氣風發,帶走了她一往無前的銳氣。
但她同樣沒做好嫁娶的打算。
可是他開始一日日找她,那年夕陽下的信箋被歲月模糊了字迹。
可是冼塵還記得那時的感受。
海風吹過鬓角,清揚發絲。
彼時的真心與熱情叫冼塵重燃希望,她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踏入洞府。
漫天的紅綢,遍地的喜。
等真正坐在床上從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冼塵暈頭轉向,才終于有人進來。
這個時候,冼塵有些不滿。
但是在楚忠良的安撫下,她忍不住動搖。
……這是正常的流程與禮數。
他很好,大家都這樣覺得。
自己也這樣覺得……對吧?
他很好。
但是很多年後,冼塵才後知後覺想到:
可是他真的适合自己嗎?
他的好又是誰評價的,難道自己不好嗎?
不……
冼塵在心底默默反駁,我當然很好,我更好啊!
我明明是冼家這輩最出色的孩子,我是冼家女将……我是……我是将軍夫人。
最後,留在人們口中的,隻剩下這一個稱呼與身份。
冼夫人。
隻有提到楚忠良才會被順便提起的……冼夫人。
到最後,似乎就連她自己也忘了。
她做冼夫人太久,差點想不起來甩動紅纓的方向要朝哪方才不會濺上血迹。
直到……出海那日。
被真相氣昏了頭,冼塵再次提起那柄母親交于她的紅纓槍,站在船頭,接她的女兒回家。
……她的女兒回來了。
好像也将當年的冼塵帶回來一部分。
楚忠良說這不是她的女兒。
他在放屁!
冼塵怎麼會認不出她。
她明明就是自己的女兒,自己無數次死去,又無數次掙紮求生的女兒!
天下的女兒,都是她的孩子。
冼塵想:楚忠良将自己的孩子扔掉,可是她又自己找回來了。
她被丢到棄嬰塔,又被潮水送來,一次,兩次……
冼塵不會再給他們傷害她的機會。
弘靈帝設下的瑤池宴上。
冼塵在目睹荒唐的一幕幕後,她毫不猶豫抽出長槍沖向那個位置。
不止為了冼妬,也為了自己,為了戰死的父母親人,為了天下無數受苦的百姓。
隻是沒有想到,中途被楚忠良阻止。
最後一絲情意,在這個懦弱,可恥的舉動中徹底消磨殆盡。
冼塵望向他的最後一眼,是嘲諷。
嘲諷他如犬儒怯懦,諷刺他貪生怕死,貪圖榮華富貴,不惜殺妻殺子。
她不願再看楚忠良一眼,厭煩閉上雙目。
冼塵隻是擔憂自己的孩子。
可憐的孩子,為什麼從一出生就要經曆這麼多的痛苦?
高台上的身影被無邊業火包裹,冼塵似乎在其中看到自己孩子的虛影。
冼塵想,如果自己死去還有魂魄尚存。
那麼一定會見到許多孩子,許多女孩,也許尚未見面的孩子與潮妹也在那。
這麼想着,她竟生出一絲期待。
“媽媽——媽媽——!”
黑暗中,冼塵被一聲聲迫切的呼喊喚醒。
她沒有進入地府,在黑暗中,她聽到一道尖銳的女聲,充滿恐懼叫媽媽。
那是一個正在生産的婦人。
婦人稚嫩的臉上充滿恐懼,她嬌小的身軀頂着大大的肚子。
她痛得快昏過去了。
她太小了,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她生不下來,再這樣下去。
她們都得死。
冼塵在一旁看着,很着急。
她聽着女孩不斷的喊着“媽媽,媽媽救我……”
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看就要斷氣。
冼塵忍不住答應她:“在這!媽媽在這!用力啊,别放棄!”
“……媽媽?”
女孩本來已經快要渙散的瞳孔突然凝聚一點亮光,似乎是聽到了冼塵的回答,她嬌小的身軀不知從哪生出的力量,再次開始發力。
不知過了多久,随着産婆用力一拽。
一個腳先出産道的孩子被拽了出來。
哭聲微弱得像小貓一樣。
衆人的狂喜似乎與躺在床上婦人無關。
她透過人群,僅僅朝她剛出世的孩子投向一瞥後就暈了過去。
這簡直不可思議。
她們活了下來。
……這也确實不可思議,與此同時,一位新神就這麼誕生了。
一位保佑女子孕育又執掌殺伐的女神。
她有着長長的裙擺與鋒利的長槍。
潮汐月輪化作女神的長裙,長槍下的戰功為女神加冕。
那一天,女神再次見到自己的孩子。
她是位比自己更加熱烈,更為強大的女神。
冼塵想,也許世上每一個女子都是母神的孩子。
她們終于一天會意識到,世界屬于她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