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令儀陪母親閑扯到她覺得累了,毫不留情把他趕回學校。臨走前還在念叨“如果喜歡誰了就大膽去追,你都大學了媽媽不反對你談戀愛”。
年令儀含糊應過,讓母親唠叨得手麻腳麻從酒店走出來回到街上,他低頭剛要給裴知則發消息,就聽見一聲喇叭。
不遠處的路邊一輛黑色轎車搖下車窗,傳來一句不鹹不淡的:“這裡。”
光從車窗打進去,勾勒少年棱角分明的臉。此刻當真看到裴知則在自己眼前,想起母親對自己“戀愛美好論”的那番教育,年令儀喉結滾動,心道:他又不想和裴知則親嘴,他們之間隻能算是比較親密的朋友,這也沒什麼吧?
當然沒什麼了。
如此把自己心頭的刺捋順了,年令儀稍稍放寬心些,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哦”一聲,慢吞吞挪步過去,開了副駕車門,擠身落座。
剛落座,那原本存在于圖片裡的蛋糕和手機殼便從駕駛座的方向從天而降到他腿上,裴知則若無其事地收手,把車啟動。
這副什麼也沒問、不問的态度叫年令儀莫名又有點别扭。
他低頭扒開塑料袋看了一眼——開心果口味的千層,還有一小盒麻薯。
手機殼是市面上很流行也很貴的一個牌子,背面印滿了布丁狗,很難不讓人懷疑買的人是有心要把他“腌入味”。
“裴知則。”年令儀把手機殼拿起來,動作小心地邊拆包裝邊開口,沒頭沒尾來了句,“我們是好朋友,對吧?”
“嗯?”駕駛座上的人隻發出了一個低沉簡短的音節,年令儀卻聽得眉心一抖,手指都忍不住緊了力道。
裴知則抿了下唇,握了握方向盤:“對,怎麼了?”
年令儀被自己下意識的這些反應弄得有些心煩意亂,莫名覺得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伸手去把車窗打開了一點。
然後拎着已經完全剝掉包裝的布丁狗手機殼放到自己臉邊,趁前方紅燈裴知則停了車,扭過頭去把話題又扯開,說:“你看我和布丁狗長得像嗎?”
裴知則手規規矩矩放在方向盤上,扭頭飛快地瞥他一眼,唇瓣嗫嚅片刻,蹦出一句:“有點吧。”
“隻是有點嗎?感覺你快幫我把這輩子要買的三麗鷗周邊都買回來了,”年令儀低頭把手機殼套上,摩挲了兩下上面的圖案,“接下去家裡給我用的碗碟是不是也要買個布丁狗的?别光給我買,再順套Kitty的吧,給你也添點兒貓夥伴。”
裴知則:“……啊。”
他慢慢地說:“貓,通常比較喜歡獨居。”
年令儀讓這話說得一愣,笑了,食指抵着鼻子,腦海中莫名蹦出裴知則立着貓耳朵貓尾巴孤零零窩在家裡的樣子,怪可愛又可憐的。
“貓貓也很黏主人的呀,我看網上的視頻都是這樣。”他邊聯想,邊偷偷瞥着裴知則的貓耳朵反駁,慢慢放松下來,“主人一回家,小貓又是磨爪子慶祝又是翹屁股蹭腿撒嬌的,走哪跟哪。”
裴知則很客觀地說:“這跟貓的性格有關。”
“所以你承認自己是小貓了?”年令儀眉眼彎彎地轉過頭看他。
裴知則沉默了會兒,舌尖把自己的牙從頭數到尾,才悶悶從喉嚨裡擠出一個掙紮的:“……沒。”
年令儀盛着眼底兩灣亮盈盈的似笑非笑,不再說話了,頭靠上車窗若有似無地走着神,偶爾看過駕駛人臉上意味不明的淡淡绯紅,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車内慢慢安靜下來,安靜到年令儀覺得還是該繼續說點什麼才好,可是說什麼呢?
雖然不想再“此地無銀三百兩”,可和母親聊過的話始終在腦海中徘徊不去,嘴巴比腦子快地把話題又扯回去了:“你知道嗎?我跟我媽聊天,這次居然聊到談戀愛的話題了。她跟我說大學了可以去談談戀愛……”
裴知則聽到這,忍不住分神看他一眼,一眼就注意到年令儀手裡的節拍,似乎是他在livehouse彈過的其中一首歌。
他目光有些飄忽,牙關咬着磨了磨,但又不敢一直亂看,隻能梗着脖子挺着背,更加一闆一眼地開車:“嗯。然後呢?”
“……教育我要對喜歡的人好,不能亂跟喜歡的人發脾氣,還說感情要相互付出,”年令儀說到這,吸了口氣,笑着看看裴知則,“你知道嗎,她說這些的時候我壓根沒想到找女朋友,想的都是跟你一起。你說,我是不是那種不需要談戀愛的人?感覺隻要有你這個好朋友在我身邊就夠了。”
車在車隊裡緩緩停下了。年令儀說完那句話,等着裴知則的回答,左等右等卻等不見回音,沒忍住看過去一眼,卻見對方握着方向盤繃着下颚線,一動不動地盯着前面像是靈魂出竅了。
“裴知則?”那人握方向盤的胳膊上微微凸起青筋,可見用力的程度,年令儀嘴角笑意淡下去,變得有些疑惑。
然而裴知則依然沒看他。
前方信号燈紅變綠,他把車又開出去,長長呼出一口氣,靠着椅背,仍一言不發。
後半車程就在這有些詭異的沉默中度過,年令儀默默将下巴埋進衣領,看着車窗反思自己是哪裡說錯了。
但總覺得,是沒問題的呀……
并且裴知則的表情看起來,也不太像是在生氣。
總算回到家,兩人下車走到電梯口,剛按下上行鍵,裴知則口袋裡的手機就突然響了一聲。
年令儀下意識瞥一眼,隻見裴知則低頭飛快地打字。
兩人一直這樣來到家門口,裴知則等年令儀換鞋進去,這才說:“我有事,得出門一趟。”
“啊。”年令儀回過神看着他,臉上情難自控地浮現出擔心,“什麼事?”
“晚點再說。”裴知則擺了下手,沒有解釋,急匆匆地轉身跑走了。
“哦……那你早點回來!”年令儀伸長脖子沖着那背影喊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電梯門開合的動靜。
周圍重歸于靜,夜風陣陣吹過門口,掀起他飄忽的衣擺。年令儀抱了抱胳膊,後知後覺覺得冷,退回屋裡關上門。
不知是受母親那些話的影響,還是因為裴知則在車上時那副古怪的态度,他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神遊。
總想起自己和裴知則的相處,還有他們的小時候來。
想起自己乏善可陳、充滿壓力的童年與青春裡,裴知則總能在他難過時非常精準恰好地出現,給他安慰,讓他慌亂不安的心變得安甯。
那總被他挂在嘴邊的名字;提起來就會笑的名字;覺得苦難或折磨時,在深更半夜月照的草稿紙上寫下聊以慰藉的名字。
年令儀第一次和母親如此稱得上一本正經地聊“青春期戀愛”那點事,雖然現在他已經處于青春期的末尾了,但屬于青年活力而躁動的荷爾蒙從未有停歇的意思。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
從小被父母那看上去不算太幸福的婚姻耳濡目染,年令儀總覺得自己是不需要伴侶的。
他有裴知則就夠了,有這麼一個朋友就夠了,不太需要更多的人。
又或者說,他隻願意對裴知則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
靠着門闆站了會兒,年令儀動作緩慢地拿起手機,邊換拖鞋往屋裡走,邊打字搜索:喜歡一個人的表現。
很快社交軟件就給他展示了一水兒羅列出來的“特征公式”,年令儀一一往裡面套,所有選項他腦海中的第一反應,跟母親說話時一樣,都是“裴知則”。
他根本不适合戀愛吧。
搖搖頭把手機放下,年令儀決定先去洗個澡。
繼而又瞥到自己有段時間沒修理的手指甲,他想了想,給裴知則發微信。
【一塊年糕:你家有指甲剪嗎?】
發完放下手機邊整理換洗衣服邊等回複。
【1:我卧室書桌右邊抽屜】
年令儀發回去一個“好”,拎着手機輕車熟路蹿進裴知則的卧室裡,直奔書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