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烏蔓醒的時候,一推門瞧見的就是青檀擔憂的臉。
“夫人,昨日是同大人起了争執嗎?”
烏蔓讓她給自己梳妝:“人去哪睡的?”
“在書房湊合了一夜。”
“嗯。”隻要沒出府,烏蔓心裡便有數的。
青檀卻替她着急:“今日大人天沒亮就出門了,走的時候還一臉怒氣,夫人,要不今日去哄哄大人吧。”
烏蔓笑着瞥了她一眼:“小小年紀的,别老是擔心這麼多,學學思兒。”
被點到名的思兒懵懂擡起頭,嘴邊還沾着桃酥的渣。
“一會你同我出趟門,你去廚房端盒補湯來。”
青檀大喜過望:“夫人願意去找大人嗎?”
“不,”烏蔓慢慢整理了發髻,“去挑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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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自百年前便紮根京城,鼎盛一時,據魏恒之前所說,二十多年前魏家當時的家主,也就是魏家兄弟倆的生父去世後,魏家之後便像觸了禁忌一般,能力好些的同輩接連身亡,或意外或染病。
漸漸的,曾經恢弘的魏家家族便隻剩下些寥落的人口。
那時魏家正混亂,沒人有閑心照顧身懷六甲的魏老夫人,她自去老家清河安頓後,族中剩下的人留在京城,一直到如今,也沒混出個名頭來。
因過往之事,魏家兄弟不願與他們深交,隻老太太好說話,便隔三差五上門叨擾。
魏洮極不耐煩應付他們,便是婚宴也沒多招待,但烏蔓也認得他們當中掌握話語權的人,也是一開始進京後,來魏府找麻煩的魏家四叔,魏勘。
魏洮那邊來人了,族内之人不敢怠慢。
但魏勘一見隻有烏蔓一人前來,欣慰的表情便頓時僵在了臉上。
“怎麼是你?!”
烏蔓淡笑道,“阿洮忙于公務,婆母又體弱,于是便派了我來同四叔商讨。”
魏勘先前見過烏蔓,那時她還是作為魏恒房中人的身份,那日匆匆一見,中間過去了那麼久,魏勘見人做事又不過腦子,哪裡還認得出來。
更何況她經過中間幾月的學習,儀态動作都無法同剛進京那會比。
見烏蔓說話得體,又不似魏家兄弟兩那般敷衍,魏勘态度便也拿捏了起來,端起了做長輩的架子。
“有什麼事沉吟還要你一個婦道人家專門跑一趟,真是不像話。”
烏蔓招手,一直跟在一旁的青檀端着食盒上前。
親自盛了一碗,烏蔓放在魏勘手邊,細聲細語:“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阿洮得了這份湯食,惦記着四叔,便遣我來送一份給您嘗嘗。”
魏勘摸不着頭腦。
魏洮向來因老夫人之事對族中人頗有微詞,什麼時候還好心到給自己送湯喝。
即便兩邊主仆都在,魏勘不敢随意下口,隻幹巴巴地笑:“是嗎,沉吟這孩子真是…這湯聞着真是香,你們、”
話還沒說完,就被烏蔓笑眯眯地打斷。
“當然香了,這可是秋鄢樓的招牌例湯。”
秋鄢樓?魏勘還是不明所裡,卻還是問:“哦哦,那确實挺珍貴的,是不是就是那個千金不賣,隻憑玉牌進出的酒樓,我還沒去過呢,沉吟真是有心了。”
“沒嘗過?”烏蔓微微一驚,“怎麼會呢,魏家秋鄢樓的玉牌,不是在您這邊嗎?”
魏勘動作一頓:“什麼意思?”
烏蔓彎了唇角:“昨日阿洮以升遷名義,宴請同僚,去了那有名的秋鄢樓後,侍從卻尋不到玉牌。”
“到處問了,才知道是被四叔您上門作客時借走了,至今未還。”
魏勘身子猛地僵硬住了。
烏蔓又慢吞吞道:“阿洮昨日沒能請客,還是被同僚搶了風頭,作了東,他惦念着四叔定是十分喜歡秋鄢樓的酒菜,不然也不會這麼久沒有歸還,特地從飯桌上打包了一份例湯回來,隻可惜…”
見人已經額角生汗,烏蔓聲音和煦,似乎真的隻是一番好心:“可惜今日他實在繁忙,抽不開身,這才遣了我來跑這一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魏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什麼孝順,送湯不過是個由頭,這分明就是興師問罪來了。
還為了顧及他們的面子,讓場面别太難看,魏洮特地沒出面,讓新婚的夫人來,暗中敲打。
魏家已經不複從前輝煌了,魏勘年幼,魏府沒有出事時,他還是纨绔潇灑的富貴公子哥兒,一朝高樓倒塌,人人自危,魏勘是比誰都希望魏家重回榮華的一個。
先前不好說,不過如今,魏家兄弟兩一個賽一個的重用,這個節骨眼壞了魏洮的事,落了他的面子……
魏勘連連笑道:“唉,都是我老糊塗了,這玉牌竟是在我們這的嗎,耽誤了沉吟的要事,真是,”
他趕忙起身,讓烏蔓留在廳中等候。
“我去問問,一會兒給你送來,你就直接帶回去,也省的你們再跑。”
烏蔓施施然坐下:“那就有勞四叔了,沉吟還特地吩咐,這物件就得有借有還,不然因為這點小事毀了日後魏家的基業,傷了家人的和氣,豈不是太虧了嗎?”
魏家基業,魏家能有什麼基業。
除了兄弟兩回到京城後做起來的那些投資買賣,魏家祖輩的家産幾乎都給他們敗光了。
魏勘底下還有不少人,在腆着臉跟在魏洮身邊做事。
她這句話,幾乎就是在變相的威脅。
魏勘也顧不上什麼顔面,一邊面上帶着笑,連連應和,一出了房門,臉色瞬間又扭曲了起來。
他抓了小厮壓着嗓子怒道:“去問問秋鄢樓的玉牌在誰那裡,趕緊給我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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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了東西,烏蔓身心愉悅,她婉拒了魏勘相送,好聲好氣地同他行禮道别。
剛出了府門,便撞上了魏洮。
此時天色正好,還不到他下值的時間,烏蔓挑挑眉頭,想到二人昨夜起了争執,理都沒理他,轉身便走。
魏洮:……
他側頭瞥了眼屋門,又轉身去追烏蔓。
“初禮說你去找了四叔,我還以為會被欺負,”魏洮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理地跟在烏蔓後邊,“沒想到還挺有本事。”
烏蔓冷笑一聲,沒有應答。
魏洮見她一直不說話,終是受不住,抓了她的手腕擰着眉頭:“怎麼,還氣我?昨日把我關書房睡了一夜,還沒消氣?”
“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烏蔓聲音淡淡,“昨夜不是大人不願同蔓娘一起,才讓我獨守空房。”
“你獨守空房,鎖門做什麼,昨個半夜我被鎖在門外,差點凍死在外頭。”
烏蔓倏地笑得俏皮:“大人說的,京中近來不太平,屋中無人,蔓娘害怕,鎖門有什麼問題?”
魏洮見她這笑,心頭氣惱統統消散,他無奈道:“好好,是我的錯,不鬧了行不行?”
不過是叫他大人,他便不是個滋味。
“今日特地為母親撐腰,我便知道你是想着我們的,别同我置氣了?”
魏洮何曾這樣低聲下氣地哄過人,不過也覺着新鮮,順風順水的人生,有了烏蔓這樣的偏差,才不覺得無趣。
然而态度再怎麼好,烏蔓也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