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徐鳳霞用木梳蘸着山茶油給她梳頭。紅頭繩在母親指間繞了兩圈,把烏黑的頭發挽成盤發又别上兩朵紅綢紮的山茶花。
鏡子裡的紅呢子大衣有點紮脖子,程心摸了摸自己塗了胭脂的臉,總覺得像換了個人。
天還沒亮透,程家院子裡就熱鬧起來。程磊和兩個堂哥把最後一件家具搬上牛車。樟木衣櫃貼着“囍”字剪紙,梳妝台四個角打磨得圓潤,兩把帶靠背的椅子套着程心縫的紅布墊子,雙人床的雕花床腿纏着紅綢,飯桌配的四把椅子整整齊齊碼着,兩個帶銅鎖的樟木箱摞在最上頭。
“都清點好了?”程父圍着牛車轉了兩圈,“可别落下東西。”
“爸,您就放心吧。”程磊拍拍胸脯,擦掉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雙人床、飯桌、四把椅子,還有兩個箱子、大小衣櫃連小茶幾都在,剛好四十八條腿!”他伸手挨個指着車上的家具數了一遍。
幫忙捆紮的王秀萍歎口氣:“這嫁妝體面,等我家老大結婚,女方能帶回兩床被子我就知足了。”
去年大隊賣爆米花讓不少人家裡有了存款,程心的大伯家終于能給大兒子張羅娶媳婦,不然爺爺奶奶又要在她婚事上挑刺。
看着院子裡漸漸空了,程心鼻子發酸,這些家具都是父親休息時間在院子裡敲敲打打做出來的。
院子裡帶着木香的家具和耿雲野送來的縫紉機、自行車一起裝上牛車。
程磊往門上和車上挂紅綢,凍得鼻子通紅。
院外傳來歡快的唢呐聲,夾雜着自行車鈴铛的脆響。
耿雲野穿着筆挺的藏青色西裝,胸前别着大紅花走在最前面。他身後八輛自行車都纏着紅綢,後座綁着竹編禮盒,裡面裝着野蜂蜜、筍幹,兩筐金桔還用紅繩紮成小燈籠。
程磊丢下紅綢,風風火火跑回堂屋報信:“姐!姐夫到門口了!”
唢呐聲越來越近,徐鳳霞趕緊往女兒鬓角别好最後一朵紅綢花,她笑着打趣:“這動靜怕是把縣裡的唢呐班子都請來了吧!”
院子裡,耿雲野被程家堂哥攔在紅綢繩前。耿健康從兜裡掏出一盒香煙分給男人們,耿衛國抓着一把水果糖往小孩手裡塞:“都來吃糖!”
程存志撥開人群,拍着耿雲野肩膀:“快進屋,别讓新娘子等急了。”
耿雲野進了堂屋,從懷裡掏出紅布包,打開後拿出一隻銀手镯:“試試合不合适。”
程心端坐在八仙桌前,呢子大衣裹着纖細的身形襯得臉蛋似春日桃花般嬌豔欲滴,鬓邊紅山茶的豔色竟比不過她臉頰自然暈開的绯紅。
她伸出手,露出一截如羊脂玉般白皙細膩的肌膚,镯子套在手腕上還有點晃。
耿雲野向長輩敬完茶,對着二老鄭重保證:“叔叔阿姨請放心把程心交給我,往後我的工資都交給她,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程母眼眶瞬間紅了,趕忙往他手裡塞了個裝着紅糖水的粗瓷碗:“大冷天的,喝口熱乎的暖暖。”
程存志樂呵呵給他塞紅包:“該改口了,一家人還叫叔叔阿姨呢。”
耿雲野收下紅包,中氣十足喊人:“謝謝爸媽!”
迎親隊伍出發,八輛自行車在前面開道。程心坐在裝飾着紅綢的牛車上,幾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扒着牛車看她。
程磊氣喘籲籲追上牛車,塞給她一個烤紅薯,“姐,還熱乎着呢!拿着捂捂手。”
前面騎車的耿雲野時不時回頭:“慢點走,别颠着!”
追着牛車跑的小男孩們歡快地笑着,“新娘子來啦!快看新娘子!”
程磊把懷裡裝喜糖的鐵皮盒打開,給他們發喜糖:“多說點好聽的,想吃多少有多少!”
耿愛國騎着自行車在旁護送,車鈴铛每隔一會兒就響一聲:“表嬸坐穩了,山道有冰,咱們走慢些!”
牛車剛拐進耿家灣,大隊的青年點燃鞭炮,從路口到耿家随處可見貼着的“囍”字。
耿滿倉帶着人候在曬谷場,“天氣這麼冷,趕緊把新娘子迎進屋!”
耿家院裡早已支起兩口大鐵鍋,趙嬸子和張大娘正往竈膛裡添柴火,火苗竄得老高。
程心剛跨進堂屋,耿芳就遞來銅手爐,爐蓋镂空的花紋裡飄出淡淡艾草香。
“表嬸,拿着暖手。”
“靜一靜!”耿滿倉拍了拍桌,“雲野爹娘走得早,今兒我這個當大隊長的得替他們把話說了!”
他環視一圈漸漸安靜下來的人群,目光最後落在小兩口身上,“程心丫頭,雲野這孩子實誠,往後他要是犯渾你盡管來找我,我拿藤條抽他!”
哄笑聲中,程心眉眼含笑偷偷瞥向身旁的耿雲野,在他手心撓了撓。
“雲野!”耿滿倉突然提高嗓門,“你媳婦是帶着四十八條腿的嫁妝進的門,往後少給我犯糊塗!家裡米面糧油工資該往媳婦手裡交就交,别學那些老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