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寫到“蕾絲”二字時，筆尖突然懸在半空。她記得這倆字的讀音，怎麼也想不起寫法。

猶豫片刻，她咬咬牙換上鉛筆，在“雷”和“斯”的左邊加上絞絲旁，權當是自創字。

耿雲野繞到她身後，指節敲了敲賬本上的錯字，“你這賬算得比我還清楚，就是——”他故意拖長聲音，看着她猛地繃緊的肩膀嘴角上揚，“怎麼還造了倆字。”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筆尖轉向正确的筆畫，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垂，讓她耳尖發燙。他的拇指輕輕按在她手背上，指腹的繭子擦過她皮膚，像片羽毛掃過心尖。

程心的心跳幾乎要沖出胸腔。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包裹着她的手，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周圍人的目光仿佛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隻剩下他的呼吸聲和筆下沙沙的書寫聲。

耿愛國看了一眼計算結果，吸着凍紅的鼻子提高嗓門：“咱們大隊一百九十八戶，每戶能分五百一十五塊錢！”

“别急，還有投資人的份。”耿滿倉搓了搓凍裂的手掌，鋼筆在耿雲野名字上畫了個圈，墨水在低溫下洇得有點慢，“雲野和八位生産隊隊長、四位宗族長輩共占四成股份，一共四萬零八百塊。”他轉頭看向靠在廊柱上的耿雲野，“雲野拿七成，剩下的給大夥平分，你們沒啥意見吧？”

程心屏住呼吸，目光緊盯着耿雲野。她知道這是他應得的，心裡還是忍不住為他驕傲。看着他從容不迫地站在人群裡受到大家的認可和尊重，她突然覺得，嫁給他或許是這輩子最正确的決定。

八位隊長裡，三隊隊長耿國華呵着白氣：“雲野跑粵市拉來的外貿單，該拿大頭。”

五隊隊長耿仁貴往地上彈了彈煙灰：“咱跟着雲野喝口熱乎湯就行。”

四叔公捋着山羊胡慢吞吞開口：“雲野擔風險跑銷路，理應多拿。”

耿大壯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說：“我當初鼠目寸光，嫌生産内衣丢人，現在徹底心服口服了。”他的耳朵凍得通紅，在人群裡格外顯眼，像兩片燒紅的鐵皮。

耿雲野穿過人群，從帆布挎包裡倒出兩疊新舊不一的鈔票放在石桌上：“這兩千塊給小學換玻璃窗和烤火爐子。”

耿滿倉粗糙的手掌在棉襖上擦了擦，金屬筆杆凍得刺骨，寫下“耿雲野捐贈”幾個字。

算完賬準備散會，耿雲野突然擡手示意：“等等。”

他環視一圈，目光掃過人群裡僅有的婦女主任和程心兩位女性，朗聲道：“内衣生意賺的是女人們的錢，可算分紅、定款式卻沒一個女當家的說話。我提議，以後任何會議讓女社員和家屬也來旁聽，她們最懂女人！”

這話一出，院子裡先是寂靜，随即響起零星的掌聲。

程心望着耿雲野站在冬日暖陽裡的身影，他說話時眼神堅定，全然不顧幾個宗族長輩皺起的眉頭。她咬着嘴唇，心裡像揣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原來被人尊重、被人看見的感覺是這樣。

耿雲野忽然轉頭看她，目光交彙的瞬間，他沖她輕輕眨了眨眼。

他走到她身邊，趁人不注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程心眼眶發熱，她忽然懂了，他讓她來幫忙算賬不是因為缺人手，而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媳婦是能頂半邊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