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正在往火盆裡添炭,擡起頭招呼:“姨媽快坐,鍋裡正蒸着玉米面馍。”她視線忽略過陳瑩,大過年的不想鬧得太難看。
陳瑩不安分地在屋裡亂逛:“媽,我上次過來就住着小磊的屋子,對了,小磊呢?”
程心扯起嘴角笑了笑:“小磊跟朋友們去放炮了。”她挺好奇陳瑩是怎麼做到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表姐你手真巧啊,窗花剪得比街上賣的還漂亮。”陳瑩不走心地誇贊着,“雲野哥怎麼還不進來烤火?他在外面幹嘛呢?”
程心沒好氣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陳瑩趴到窗邊:“雲野哥挑水回來了!”她推開窗,一陣陣冷風灌進來,“雲野哥!快進來烤火!”
劉翠翠擰了一把她手臂:“進門前你跟我保證什麼了?”
程心把火盆往劉翠翠身邊推了推,眼角餘光瞥見耿雲野在院門口頓住腳步,于是起身去廚房拿熱水瓶。
陳瑩不滿地撇嘴:“知道了。”
劉翠翠打量的目光忽然定在牆上泛黃的報紙中間,那裡貼着張尺幅不大的結婚照。
竹籃瞬間落地,東西撒的到處都是。
“媽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陳瑩嫌丢人彎腰去撿,卻被劉翠翠一把抓住手腕:“你不是說他們是普通朋友?”
劉翠翠聲音發顫,指甲掐進女兒手腕,“這是什麼?結婚證都貼牆上了!”
“我、我真不知道。”陳瑩望着照片大驚失色,她滿臉不可置信地退到牆角。
程心從廚房出來,手裡拎着熱水瓶,見劉翠翠盯着牆上的照片發愣,臉一下紅了:“我們年前領的證,那時候我爸當上隊長沒多久,說要以身作則就沒有大辦,于是自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飯。”
耿雲野跟在她身後出來,補充道:“爸新官上任,怕有人借送禮的名頭送錢,隻在我們大隊擺了酒。”
血猛地沖上頭頂,劉翠翠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往臉上湧,如此難堪的場面比被人當衆扇了幾耳光還讓她無地自容,她揪住女兒的耳朵:“人家當親妹妹待你,你倒好,盯着人家男人編排瞎話!”
“媽你松手!疼啊!”陳瑩尖叫着掙紮,頭繩滑落長發劈頭蓋臉散開,瞬間像個瘋婆子,她崩潰大喊:“我哪知道他們結婚了。”
“不知道?”劉翠翠揚手打了她一巴掌,“人家結婚照都挂牆上了,你還要臉不?”
陳瑩捂着臉下意識看向程心,眼裡滿是憎恨。她不敢相信程心竟然騙她,上輩子明明不是這麼說的!
這時,徐鳳霞從外面回來,她看着捂臉哭的陳瑩,又看向臉色鐵青的劉翠翠,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翠翠姐,陳瑩怎麼哭成這樣?”她朝女兒遞去眼神,程心沖母親輕輕搖頭。
“對不住啊鳳霞,”劉翠翠抖着手去撿地上的東西,感覺無地自容,“是我家教不嚴,養出個不要臉的東西,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們了。”
“劉姨你别這麼說,”程心幫劉翠翠把散落一地的東西重新裝進竹籃,“她年紀小,可能還不懂事。” 劉翠翠當着她們的面對陳瑩又打又罵,她心裡有氣反倒不好發作。
“不小了!”劉翠翠起身将竹籃塞進程心懷裡,“虛歲都十八了,再不懂事也該知道别人家的男人碰不得。”
陳瑩瑟縮在牆角紮頭發,耿雲野站在程心身後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絕望将她淹沒。她瘋狂在腦海裡喊着系統,可回應她的隻有母親的竭斯底裡。
劉翠翠拽着陳瑩往門口走,程心追出來,手裡拿着一雙新棉鞋:“劉姨,我媽說您鞋底薄,讓你換雙棉鞋再走。”
“讓你媽留着吧。”劉翠翠頭也不回,她沒臉繼續面對表妹一家:“往後别讓陳瑩進你家門,敢來就把她打走,哪怕打死都行,就當我沒養過她。”
陳瑩垂着腦袋不說話,指甲掐進掌心,連帶着将此刻不幫自己說話的母親一并記恨上了。
程心站在門口目送劉翠翠母女走遠。她知道母親心裡一定很難受,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姐妹。然而今天的局面她心裡也跟着發堵,幾十年的情誼就這麼被攪散了。
過了很久,劉翠翠終于忍不住回頭,最後望了眼遠處程家的小院。表妹還是一如既往的做事體面,她心裡明白送鞋不是關心,而是給她的絕交禮。鞋底厚了,就能走得遠,從今往後再沒半分餘地能踏進程家的門檻。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兩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在田埂上笑鬧奔跑,那時她們用草莖編成戒指套在彼此手指上,發誓要做一輩子無話不談的閨蜜。
寒風裹着雪粒打在臉上,她渾然不覺,心裡的怅惘比這冰天雪地還要寒涼。遠處的院門合上了,像一道沉重的閘門将她和表妹的年少時光永遠關在了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