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江奕氣息微弱,“若我所言不實,我将被砍斷雙足,流放邊疆。”
說完誓詞,他暗暗笑了。沒有證人,也沒有辯護律師,替罪羔羊說的是真是假,不全憑上位者一句話嗎?
宰相下令:“招出你的同夥。”
上禮拜才招過。
江奕不喜歡重複。
“說話!”
老人家急了。
“我受雇于其他采石匠,從那開始便染上盜墓的惡習。”他不慌不忙道,邊回憶台詞,“然後我們發現,呵呵……叟伯克沙夫的墳跟我們平常掘的不太一樣。我們搜刮木乃伊身上的金子,連同護身符和脖子上的珠寶一并帶走。我們也偷走了金、銀、銅等物件并伺機瓜分,然後我們放火燒掉了棺材。”
他感覺他快死了,阿門帕努弗快死了。
他的聲音就像一隻剛破殼就被踩扁的小雞崽,這隻小雞崽它快要回到它老母親的肚子裡去啦!
他眼睛的餘光頹弱而溫柔:
這些人,他們或如坐針氈,或拭目以待,或渾水摸魚,就是一句話也不說,不為他辯解,也不出來自首。
無所謂了。
江奕心中感慨,阿門帕努弗的倒黴程度不亞于蔺哲,有的人命格特殊,非富即賤,吉兇分明,生來就多災多難。
能在這裡學會盜墓和雕石頭,他還有什麼不滿意呢?唯一的遺憾,就是納西爾前輩至今杳無音訊,要是有他在,可憐的阿門帕努弗八成也不會這麼可憐。
天氣又熱又悶,江奕差不多已經趴在地上,他快睡着了,但見宰相嗖的站起來,這家夥又想幹嘛?
“底比斯的這位市長啊!”此話一出,周圍人的目光全體從自己轉到帕瑟身上。
刑事審訊變政權修羅場。
怎麼回事?斯圖爾特先生也得罪了宰相?
“他信誓旦旦指控那些造墓工偷盜。”卡姆威斯笑道,“可惜啊,我——法老的首相,檢查發現,哎!墓穴完好無損。”
斯圖爾特先生竟然指控過那些造墓工?江奕又驚又喜,他就知道他沒有看錯人。卡姆威斯是檢查過一些墓穴,但那都是帕威羅事先挑選的好墓穴。
宰相咂舌道:“你說的這些啊,帕瑟,全是假的。就憑你,還想越過我直接通信法老?收回你的不切實際的想法吧,法老才沒空陪你鬧哩!”
嘲笑聲接連不斷,隻是江奕頗感蹊跷,卡姆威斯怎麼知道市長要通信法老?莫非有人告密?江奕暗中順着被告密者的目光找到了他正對面——穿白袍、戴大寶石戒指的帕威羅。是他?
“造墓工偷盜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斯圖爾特先生瞪完帕威羅後對宰相說,“您真的有仔細檢查過嗎?他們這頭造那頭盜,知道您過來肯定要做做樣子吧。更何況,盜墓賊盜的又不隻這一個。帝王谷面積這麼大,您敢說您每座墳都驗過了?”
江奕難掩笑意。
斯圖爾特先生一開口,便道出了他全部的心裡話。忽然他發覺,自己也長了張嘴。對啊,此刻他不用打字,就能把他和阿門帕努弗的想法統統宣洩出來。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
“你你你,你還敢頂嘴!”
“我隻是在陳述我的觀點和建議。”
沒人注意到場地中央的小夥子慢慢擡起了頭。
“我把我的那份金子給了……”江奕答出那些為虎作伥之人的名字,叫帕威羅和巴科威爾當場吓白了臉。
“我們繼續盜取西岸上的王陵。”激昂減輕了傷痛,他越說越大聲,像一頭覓食的蒼鷹,“我們不是唯一的組織,城中有不少人參與掠奪。他們比我們更貪婪更狡猾!底比斯——所謂聖城,有專門的墓葬品交易市場。聖城?庸城還差不多!”
“放肆!”宰相大發雷霆,喝令将他帶下去。
“所有人都參與了!”江奕叫道,“窮的,富的;男的,女的……大家都一樣!”
他開懷大笑,覺得整個人神清氣朗,心頭彌漫着快意。他從來沒有笑得這麼痛快過。他替阿門帕努弗高興,阿門帕努弗也替他高興。
“查!挨家挨戶地查!”宰相這句話更是讓他樂不可支,放聲高歌起來。
他料想到包括宮廷畫師朋塔維特在内的八個造墓工家庭全部落網,也料想到搜捕隊從中繳獲了大量的黃銅及青銅墓葬品、香油、亞麻和近百袋真金白銀,更料想到經全城排查所列出的盜墓者名單上就有29名商人、17名織工、8名祭司、8名抄寫員、7名神廟守衛、2名梅傑警察和1名醫生,連同不計其數的士兵、奴隸、仆人、農民還有漁夫。就連卡納克高級祭司之一的妻子也因收受贓物被逮捕。
阿門帕努弗并未因此獲得釋放,他被帶到郊區,和所有他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夥們被釘在針樁上。
生命最後一刻,江奕還在想納西爾前輩會不會來。
哦,他來了。
他們離得很遠,江奕看不清他的臉。直到被一顆大寶石晃到眼睛,他才認出來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