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注視着對方，許久，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動都不動一下，如果有人這時進來，一定懷疑面前擺着兩尊雕像。

在楊過的眼裡，臉色蒼白的女孩瞪着一對大眼睛，呆呆地望過來，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迷茫與凄惶。

燈光在她的面容上流動，楊過看着郭芙，幾乎懷疑此時此刻，究竟是現實，還是幻境？

郭芙并沒有呆那麼久，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流下淚來，一把握住楊過的胳膊，使勁将他的袖子往上撸，絲毫沒有顧忌他身上的傷口。

楊過眉頭一皺，傷他已經習慣，可……這丫頭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力氣到底有多大？這勁頭能讓自己再死一回了！就算是他再能忍耐，也不可抑制地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痛呼。

郭芙雖然生性莽撞，但如果放在平日裡，也是一定能夠注意到的，但現在整個人失魂落魄，全心全意都在楊過的胳膊上，根本來不及關注其他的東西。

楊過忍了又忍，見她仍然锲而不舍，隻能苦笑：“咳咳……大小姐，你到底想看什麼？”

郭芙充耳不聞，緊緊抿着嘴，直到楊過的整條右臂都露出來，她的神情似乎才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你的……胳膊！還在！”

“……再大點聲，讓整個醫院的人都聽到？”楊過的聲音低微，但聽起來還是頗有精神。

郭芙見他此時還有閑心開玩笑，稍微放寬了心，終于破涕為笑：“都這個樣子了，你還是嘴硬！”

楊過并沒有回話，隻是定睛看着面前那張小臉，雖然失了幾分嬌豔，挂上了些許愁容，此刻還閃爍着瑩然的淚珠，但也許由于這暌違許久的見面，他覺得，她又比從前美了幾分。

郭芙見楊過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偏過了臉：“你看什麼啊？”

楊過不答，卻忽然問：“……你剛才，夢到了什麼？”

一說到這個，郭芙的臉色倏然一變，夢中那慘烈至極的場景，再次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鮮血的腥氣撲面而來，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楊過的手，楊過也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隻覺得她的手冰涼柔膩、滿是冷汗。

“我……”她幹澀地說出一個字，卻怎麼也沒法将整句話說明白。

但楊過隻看她的臉色和眼神的逡巡，便已經猜到了她看到的東西：“你是不是看到了，你砍斷了我的胳膊？”

聲音低微，郭芙惶然無措地擡目，卻見楊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少見的溫柔，他松開手，對她張開雙臂：“……讓我抱抱你。”

話音未落，郭芙已撲進了他的懷裡，緊緊摟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安撫自己，讓自己平靜下來。

楊過輕輕撫摸着她的柔發，郭芙哽咽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我又沒說……”

耳邊隻聽得一聲低歎，楊過的唇似乎就在她的耳際輕輕摩挲：“因為你夢見的，我也一樣夢見了。”

郭芙從他懷中擡起頭來，怔怔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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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當時尚在昏迷。

他受傷頗重，雖說為了誘敵深入，在他看來倒也值得，但在蘇櫻等人看來，卻是不顧自身生死的搏命之舉。

人人都知道，完顔洪烈是真正的老狐狸，難以對付，就算他對楊過有昔日舊情，會加以容忍，但獅王總歸是老了，下面新生的獅子，又哪裡會真正遵從老獅王？

更何況，完顔洪烈背後，是那深不見底的利益鍊，鍊條上還挂着那位“快活王”。

……在楊過看來，能保住這條命，他的計策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自己醒來時，已躺在一間似乎是古代的客房裡，自己好像也是剛生了一場大病，渾身無力。

他勉強坐起來，靠着床頭，心頭一片混沌，一時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裡，一時又覺得似乎理所當然，心頭有一樁極要緊的事，總是懸挂着，但具體是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咕噜噜……”還沒來得及細想，肚子的饑餓就已經提醒了他，還是先吃點東西的好，他見床頭放着四碟小點心，伸手便取過幾塊糕餅來吃，剛吃上一口，心中便一愣：這糕點的滋味，怎麼這麼熟悉？

有人在門外輕輕叩了叩門，接着呀的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

楊過靠着床頭，向門口望去，隻見一個淡紅衣衫的少女，滿臉怒容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大眼睛直瞪着自己。

這不正是郭芙？

等等……郭大小姐……襄陽的公主？

他忽然覺得頭疼欲裂，面前這少女，似乎是自己極想親近，又想極力避開的人，種種思緒，紛繁雜亂。此時看着郭芙瞪着自己那副陌生的眼神，心中滿是不安，他不由自主地張開嘴：“郭姑娘，郭伯伯要你來吩咐我甚麼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