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芒學堂,琉璃果園,八角涼亭内。
王賢撫琴,琴聲高雅悠然,令聞者心安氣緩。
展淑将手中最後兩顆白子擺在棋盤上,就此認輸,“文兄棋術遠在我之上,論排兵布陣,我實在不能相比。”
“二十年如此局,一子一行,皆随心動。我的心一直向往着勝利,所以棋不會變,棋意不變棋局自然也不會變。勝券在握,已是必然。”
展淑躬身點頭,“受教了。”
“這條路很苦,也很久,或許無法看到盡頭。”
展淑明白,他已經做好了苦熬的準備,“我意已決。”
“良姐姐,良姐姐。”王寶珠撒歡跑過來,“你說的好準哦,錢知州果然動了。”
王賢的琴聲戛然而止,“她坐不住了。”
展淑滿意一笑,“我給她遞過去的餌夠大,憑她日益膨脹的野心,肯定會咬勾。”将手裡晶瑩剔透的棋子塞給王寶珠把玩,“吩咐下去,裡應外合,适時開城門将錢知州人馬引進來,務必,讓她親眼見到桂鑲玉。”
“可是三殿下還未起駕,時機不對,我們還不能讓錢知州動桂知府。”
展淑卻搖頭,臉上的表情逐漸消散,“不,”他站起身,修長的手指順着起勢掀翻整個棋盤,所有的棋子掉落一地,噼裡啪啦,回響不斷,“正相反,三殿下已經抵達。”
曲詠枝朝着火燒雲絢爛天空抻懶腰,“哎呦,泡一會兒是真舒服。”
她走着走着,見身邊的展良沒跟上來,“展小姐,你怎麼……說好一起吃酒的。”
此時,她已然從展良口中得知雙胞胎互換身份的真相,再無羞澀。
展良朝她大幅度擺擺手,仿佛在送别,“不去了,我家就在拐角處,廚娘還在等我回家吃飯。你自己一切小心,記住我的話。”
曲詠枝本也想活潑揮手,卻意識到此次離别将是終别後,收斂起笑容,她朝對方鄭重行禮作揖,“詠枝謝過,來日若有機會與小姐再見,必當義結金蘭。”她直起身轉身離去,眼淚順着火燒雲的滾燙溫度在臉頰留下痕迹。
這一夜,曲詠枝輾轉反側,腦海裡全是今日在溫湯池裡展良說的話。
展良眼中帶着促狹之意,笑問她的決心有多少,曲詠枝正色答道:為了追查真相,吾甯死。
她決絕的态度令展良露出佩服的神情,“那行吧,案件你已經猜中八九不離十了,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兇手,隻是因為這其中還夾雜着兩個小小秘密。”
“左堂主是男子,”展良換一種更為精準的表達,“現今學堂内的左堂主是一名男子,他一直以文慶文堂妹的名字行走在世間,行文作賦,吟詩寫作,甚至很可能,文一川的那些狀元之才皆是由文慶作為男子替寫出來的。文一川和文慶身形相似,面部骨骼也足有六分像,隻要皮相稍加改動,縱使是面聖殿試,也足以渾水摸魚。頂替作假一事,恐怕在她們家族中是個人盡皆知的秘密,她們二人很可能皆非自願。正因為此,堂姐弟二人基本從不相聚一處,怕就怕被人看穿李代桃僵。而證據,就在文慶此次攜身而帶的包裹裡,若是還沒有被毀掉,應該能找到各種修飾皮囊和身高的物件,鞋墊、肩膀墊、發包墊和勒緊的褲子等等。”
曲詠枝:……………………………………震驚。
“你猜出來的?”
展良嗯一聲,“我不是猜的,因為我和我弟弟亦是如此兌換,所以我一眼便看出來對方在身形上做了手腳。”左堂主被換成文慶,所以他基本上很少公開場合露面,卻依舊在堂審第一日被展良辨認了出來。
曲詠枝:……………………………………震驚翻倍。
“你弟弟,難不成你才是展良?”
展良點頭承認,本想要個反饋,結果對方宕機,她就繼續解密了。
“左堂主文一川是男兒身,引得這幾個學女芳心大動,為了他一人大打出手,很多事情就順理成章。但情殺隻是促成此事的一部分,年輕人沖動,并不足以令其失去心智而殺人,所以第二個秘密就至關重要了。你确定你要聽嗎?”
曲詠枝點頭。
“曲寺正此次為何而來,還記得嗎?你探查望安州錢知州的私下斂财,買賣囤積兵器一事,錢知州為官足有三十年載,這些年來數百萬兩黃金白銀不翼而飛,聖上察覺不對,派你這位明察秋毫的寺正來查對。可是她錢知州乃是地頭蛇,掌中控制着整個望安州,甚至與省府桂家抗衡一氣,你必然會無功而返。百萬兩黃金白銀的去向,和學堂兇手刺死三人,皆是為了同一個理由。”
曲詠枝頓悟,“錢知州要造反。”
展良:“這幾個學堂少女隻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棋子一動,後邊的人就會有理由進攻。錢飛羽不死,你猜錢知州能有什麼借口來駐軍掌控省府?”光是堵學堂學女們的悠悠衆口一事就很難辦。
“如此說來,我也是一枚棋子。”曲詠枝明白過來。
“錢知州用自己侄女的死掌控省府,擴大勢力,又可以刁難你,逼你耗盡精力查這個案子,你自然就不會破她的事,至于接下來,她利用完你,成功搶奪省府,你還能不能繼續活,就看她對你們京城曲侯家有多少敬畏之心了。”
這一切似條線般穿成一串,全部連接起來,曲詠枝眼冒金光,“錢飛羽和林霧皆是錢府派來的殺手所殺,文慶滅口了自己的堂姐,真正的文一川,所以他才會下狠手将人的臉戳爛。”
“同一個身份,不同的人。”展良糾正,“文一川确實是錢知州安插在學堂最大的卧底,是她以輔導點撥學女之名到處尋找轉化同道中人,在中堂主的鼻子下,伺機培養屬于錢知州的親信和探子。烏上蘭就是她的目标之一,隻可惜,眼看着就能捧傀儡上位接替中堂主之職,大功告成之時卻被文慶臨門一腳,破壞了整個計劃。”
曲詠枝很聰明地沒有去問文慶的背後勢力又是誰。
知道對方是展才女之後,她忍不住好奇,“你不會一早就猜出來兇手是左堂主了吧?”
不想指頭尖被泡皺,展良往池子外爬,“當然,我先鎖定他是兇手,再一步一步倒退回去看看他究竟葫蘆裡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