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寅禮帶公孫桓從翰林院出來時,早有宮監捧着三份官員履曆在那候着。原來是那公孫桓早在攝政王進值房前,就讓人尋了個腳程快的宮監,去那架閣庫裡取那三傑的履曆來。
見殿下的目光投來,公孫桓就問:“殿下可要看下?”
剛與探花郎的一番交談,姬寅禮對其印象極佳,遂招手道:“将那探花郎的履曆先拿過來。”
公孫桓就忙從三份履曆裡找出陳今昭的,呈遞過去後,又将手裡羊角燈提近了些。
姬寅禮邊緩步慢走,邊一目十行的閱覽。
吳郡烏成縣人氏,耕讀人家,家世門第不顯。幼年失怙,先于烏成縣就學,秀才及第後,舉家遷去郡城,入東林學院進學。太初五年中鄉試第八名,年少成名,一時轟動吳郡。
後因求學舉家搬入皇都,拜國子監助教袁守仁座下。
姬寅禮的目光在袁守仁這名字上停過兩息,忽微挑鳳眸,問:“探花郎與其恩師可有龃龉?”
“殿下睿見,果真是什麼都逃不開您的法眼。”公孫桓笑道,接着就解釋了師生二人不合的緣由,“說起來,還是源于陳探花的一樁姻緣。他剛來京都拜袁師座下那會,師生二人的關系還算融洽。那陳探花相貌出衆,學問不差,品行也純良,遂也得了袁師三分青眼。但壞就壞在他長相太好,讓府中的袁二小姐給瞧中了。”
姬寅禮問:“是他不娶,還是那袁師棒打鴛鴦?”
“是前者。聽聞那袁師倒是有意将愛女許配,但陳探花以身上已有婚約來婉拒。但袁二小姐性子執拗,非卿不嫁,袁師愛女心切,無奈下後又與他重提了此事,甚至還做出妥協,願讓那陳探花以平妻之禮迎娶那位未婚妻,怎料卻依舊遭對方婉拒。由此,袁師對其生了龃龉,後來就不許那陳探花入府拜訪,連逢年過節對方送進府的節禮,都一概被無情退回。
姬寅禮如此便也明白了。
平帝在太初七年生了場大病後,就已呈日薄西山之迹象。
那袁師在國子監任職,自是耳目通明,不可能不知此間消息。若他們二人師生關系融洽,想必如何也會隐晦的稍加提點,讓其莫要參加此屆科考。
參加太初七年的科考,與王朝末年入朝為官有何區别?
京都耳目通明的人家,都不會讓自家子弟參與進來,而是會耐心等上兩年,隻待新帝繼位開恩科。屆時中榜入朝的新科進士們,便是那新朝的天子門生,比起舊臣來,更容易受新帝器重。
想明白此間,姬寅禮就繼續順着履曆上内容往下看。
接下來是其兩年為官的政績,毫無疑問,連續兩載考評為下等。瞧履曆上那源自翰林院上官毫不吝啬的貶低評價,他便知,那上官是打着待那陳探花三年任期一到,便将其直接驅逐出京的算盤了。
姬寅禮不置可否的一笑,随手将履曆遞給旁側人。
“文佑,太初七年的那批及第進士,在朝為官的有多少?”
公孫桓想了想,“加上被派去地方任職或候補者,不過小半數。”
太初七年那屆科舉,其實還是有不少學子參與的。
一部分是不明内情的外地學子,一部分是自恃家世不屑去瞻前顧後的世家子弟,還有一部分則是沒底氣直面下一屆的龍争虎鬥,遂也不在乎未來仕途好不好走,隻想于當下中榜求個功名的學子。
不過因為當年平帝突如其來的舉措,導緻那屆諸多中榜進士拒絕入仕,尤其是殿試前十名,有幾個更是憤而罷官,以示對平帝破格提拔的不滿。
姬寅禮對此亦有些耳聞,畢竟這事在當年鬧得很大,連遠在西北打仗的他都難免聽上個幾耳朵。
“都是棟梁人才,正值國朝用人之際,如此荒廢了就太過可惜。文佑你去拟個章程,按名次及能力,召他們入仕罷。”
公孫桓一一記下。
姬寅禮随手接過另外兩人的履曆,翻開時,突然又想到什麼,就道:“夏至将臨,馬上便要行零祀之儀。派人去通知那陳探花,讓他以新帝名義先拟篇賦文,用以祭昊天上帝。”
公孫桓聞之,不免替那陳探花感到欣慰。
或許上了年紀又滿腹算計之人,尤愛提攜那些熱血未泯的年輕後輩,尤其那陳探花眼神清正,心性瞧似又稚樸純良,讓人看着就覺舒服,他也難免會對其多了幾分好印象。
公孫桓知道這陳探花在翰林院裡是坐冷闆凳的,平日裡隻做些邊邊角角的繁瑣工作,類似草拟诏令、賦文等美差,素來是輪不到對方的。如今一朝得殿下交予重任,想來對方必定滿心歡喜,感激涕零罷。
翰林院值房内,尚未緩口氣的陳今昭,就接到了拟定賦文的任命。還是要在零祀之儀上祭祀所用的禦用賦文!
被委以重任的她雙肩發沉,好似有千鈞之重擔牢牢壓下。
這一刻,宛如泰山壓頂,又如有噩耗兜頭蓋下。
從來給值宿人員分配的公務,不都頂多是草拟個小诏或稍以潤色一番嗎?何曾給過如斯重擔!
更何況,這類儀式大典中的禦用賦文,按往常慣例,不應是由翰林院侍讀學士以上的官員來拟定嗎?何曾輪到她啊,也不該輪到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