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突然投下一道陰影。
元起緩緩擡頭,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眉間輕輕蹙起。
遲郁也看了過去。
對面男人穿着張揚的白色西裝,内裡是粉色襯衫,藍紫色領帶,五官立挺,身高和遲郁相仿,金色的頭發上半部分紮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長及腰背的頭發如緞一樣鋪在背後。
他手裡閑閑捏着一杯香槟,金黃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元起失了光澤的瞳孔,嘴角牽出一抹笑。
“阿起,好久不見。”
元起終于開了口,清冽的聲音如珠落玉盤:“你不該這麼叫我。”
元季禹挑了挑眉,輕笑了:“怎麼,長大了,反而生分了。”
“阿起,你知道的,能跟你試試的,隻有我了。長老會可是對我們寄予了厚望。”
他說着,微微傾身,手輕撫向元起的手。
才觸及中指的指節,就被他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元起坐得更直,面上的嫌棄絲毫不加掩飾。
元季禹收起臉上的漫懶,将香槟杯放在侍應的托盤上,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遲郁。
那雙金色的眼眸如蛇瞳般,上上下下将遲郁打量了個遍,若有所思地抱起手臂。
“他……”
他輕輕嗤笑一聲:“你現在,身邊竟肯留這樣的人了。”
元起沉着臉:“與你無關。”
“你的事,總歸跟我有關。”元季禹沖着遲郁挑眉,“可以請你回避一下嗎,我們要單獨呆一會。”
遲郁沒作任何反應,看狗一樣看着他。
元季禹蹙起了眉,很快又輕笑開:“阿起,長老會的人還在等我們。”
元起這才轉頭向遲郁。
“你先自己逛逛。我等下就出來。”
覺察到身後的陰影不動,元起放輕了聲音:“放心,有事會叫你。”
他動了動手腕,乖乖露出特制緊急呼喚保镖的手環,另一個在遲郁手上。
遲郁這才有了反應,他連個眼神都沒有給對面,徑直向外走去。
聖菲莊園是純粹的歐式莊園,城堡一般的布局,迷宮一樣的花園。
遲郁照舊在隐蔽處丢了幾個探測儀。
逛了大半圈,一路上,各種醒目的建築上幾乎都有那個蛇頭标識,遲郁拍了幾張照發給徐舟客。
[森蚺隊遲郁:查查這個标識,是不是和鳴蛇有關系。]
[聯絡員徐舟客:收到。]
元起跟着元季禹進了内廳。
迎面飄來的龍涎香混合着沉檀香的香氣讓人胸口滞悶。
元季禹的手撐上輪椅後背的扶手,緩緩推着他向前,站定。
“來了。”
對面傳來一道老态龍鐘的聲音。
“你的腿和眼睛……好些了嗎?”
“老樣子。”元起目光落在前方,“醫生說,隻能等它自己代謝,或者研發出特效藥。”
“代謝的話,需要多久。”
另一道沙啞的聲音。
“三到五年。”
“什麼?!我們沒時間了!”
前一道滄桑的聲音帶着暴怒響起,他手中紅色的珊瑚手杖嗑在地上,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耳内一陣嗡鳴。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黑袍下猶如老樹皮包着枯枝幹的手托起元起的手,不容他反抗,落在自己滄桑的頭頂。
元起摸到那幹涸的皮膚上,冒着一隻畸形的萎縮的角。
他驚訝地半張着嘴。
“薛長老,你……”
那雙手顫巍巍地松開了他。
“少爺,我們這些老東西,死了倒也無所謂,但是像這樣不人不鬼的活着,實在是……”
元問薛沉沉歎了口氣。
“族裡的小輩也相繼出現了症狀。少爺,你是龍族最後一條純種龍,隻有你可以救我們了。”
“我……”
元起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指,低垂下了頭。
“起少爺,季禹少爺和你自幼一起長大,一表人才,是元氏一族最能配得上你的人了。你們二人結合,還能救我們所有人,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元起蹙着眉,沉默不語。
元問薛磕了嗑拐杖:“不行。季禹身上有一半人類的血統,必須是元少爺一人誕下龍蛋孕育出的龍子才可以。”
一道細小的質疑聲響了起來。
“可是……喜歡一個人就會為他生蛋,本就是傳說而已,誰見過啊?”
“我見過。”
是一道更為蒼涼得好似古寺鐘聲的聲音。
珠簾被掀開,那人拖着長長的喘息,緩緩滑行出來,在地毯上蹭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那是一位玉簪盤着頭發的老太太,她上半身穿着月白色盤扣裝,深藍的裙擺下拖着長長的蛇尾一般的尾巴,上面的鱗片斑駁脫落了許多,皮肉泛着黑斑。
“我親眼看着上任家主誕下龍蛋,爾後被人設陷阱圍剿緻死。元少爺,是我們花費二十年孕育出來的家主最後一條血脈了。”
元起手死死攥成拳,幾不可查地顫抖起來。
屋内接連幾聲沉沉的歎息。
元問薛再度開了口。
“季禹要在這邊待多久?”
“三個月。”
“這段時間,多去元家老宅和少爺走動。為了龍族的未來,哪怕是一線生機,我們都不能放過。”
“好。”
元起緊抿着唇,想到指尖觸到的東西,連提出反對的力氣都失去了。
元季禹揮手,四個少女端了托盤進來,上面放着白玉杯,裡面是澄澈的液體。
“今天難得見到各位長老,我和元起在這邊敬大家一杯,希望我們早日有好結果,也祝龍族早日複興。”
幾人持杯高舉。
元起的手中也被塞進杯子。
元季禹附身在他耳邊。
“應付一下長老會的說辭,不介意吧?”
元起偏頭躲了躲,沒有說話,跟着衆人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元季禹看着他喝下,連同自己那個杯子放回托盤上,唇角揚起一抹笑。
後山有一個巨大的瀑布,湍急的水流自上落下,拍出巨響,急急向遠處奔去。
遲郁站在岸邊倚着枯樹,水聲把周圍的一切聲響都切斷了。
他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
自從接下這個任務,這還是他第一次抽煙。
遲郁煙瘾不算重,平常的任務也沒什麼能夠難住他的,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和那個别扭的小少爺分開後,即便是任務途中,腦海裡也時不時浮現出他的身影。
尤其是那雙眼睛。
想到就心口發燙,煩躁難捱。
口袋裡的通訊器震了震。
遲郁吞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那煙霧一路向上彌散,和眼前瀑布倒挂的場景背道而馳。
消息來自徐舟客。
[聯絡員徐舟客:遲哥,我們多方查證了那個标識,你猜的沒錯,它和鳴蛇實驗室大有關系。三個月前,我們追查那起特殊實驗事件的時候,現場也發現了殘缺的标識,複原出來的話,就是這個。]
[聯絡員徐舟客:你在哪裡發現的啊?元家?]
[森蚺隊遲郁:聖菲莊園。跟元家也有關系,你查查吧。]
手腕上的手環劇烈震動起來,上面顯出一個哭的卡通表情來。
遲郁吐掉口中的煙,按了接通鍵。
“遲郁……”
對面傳來元起虛弱急喘的聲音。
他說。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