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夾了根放啞巴小碟裡,夾完低頭吃自己那根時,才想起随口客套一句:“不嫌棄吧?”
周見山已經低頭吃進嘴了。腮幫子鼓鼓囊囊,一根香腸嚼得太陽穴被拉扯得跳動。
看着還真像個幹了一天活回家吃飯的莊稼漢。
陳诩喝了口湯,打量着。
啞巴不笑時确實是一股不好惹的混子味,尤其剃了這寸頭之後。平時看人眼神又冷。
現在看着不像黑煤工,像剛蹲完出來的。難怪剛剛方小包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但笑起來又不一樣。
一笑就是二十歲的年輕男性,算得上賞心悅目,是旁人輕易會将目光聚焦過來的那種。
但是陳诩發現周見山在外人面前笑得不多,或者說壓根沒見對外人笑過。
啞巴好像對什麼都不在意,與世界隔了層膜。
沙湯熱氣騰騰,鹹鹹的蛋花雞絲混着黑胡椒味,一口下去胃裡很舒服。
他抱着碗,四周人聲熙熙攘攘,牆上挂着的電視正在播放早間新聞。
“今年第5号台風「旋渦」于13日下午17時從九龍台進入我省,以每小時20公裡左右速度向北偏東方向移動,強度逐漸減弱,現已于今天早晨撤退…”
陳诩低頭一口口喝湯,動作有一瞬的停頓。
他突然莫名覺得這樣的時刻還不錯。兩人坐在小方桌上吃正常人的早飯。
等會吃完飯,酸脹的胃會被熱乎乎的食物填滿,他和啞巴再一起坐公交去市場買菜。
買嶄新的門簾,找能維持生計的工作。
啞巴分明隻字未言,隻字難言,陳诩卻覺得耳邊聽得見周見山的聲音。
可那是種什麼聲音?背影是聲音,或許戰鼓擂動的心髒是聲音。
說不清。陳诩慣不會糾結說不清的東西。
瓷碗燙手。他收回視線,放下手中碗。
或許未來他們還可以一起買一台空調,用攢下來的錢。
“草,活過來了。”在周見山視角裡陳诩隻是發了一小會愣。他看着陳诩放下湯碗,慢慢伸長腿,手撐住闆凳往後仰。
許久聽見對方輕歎口長氣。早餐店裡人聲紛雜,周見山卻總能捕捉到陳诩的每種聲響。
陳诩擡眼:“一籠夠吃嗎?”
周見山點點頭,笑了下。
兩人出門時方大包熱火朝天地正忙着,“走了?”擠出空跟食客說話,“豆漿在箱裡,左邊有糖右邊沒有。”
“啊,”陳诩擺手,“你忙吧。”臨走時店裡還是一直進人。陳舊招牌上寫着幾個紅色大字:方方包子鋪。
陳诩有将近一年沒坐過公交。兩人到公交站台後才發現路線圖不知何時已被更換了張新的。
陳诩湊上去看。旁邊來一大爺,欲言又止半天。
公交站台這會就他們仨人。大爺左看看右看看,問周見山:“去清清公園坐幾路啊?”
周見山沉默,他也不知道。大爺隻好又問陳诩:“清清公園坐幾路車啊?”
“3路,”陳诩眯眼,“11站。”
去市場也是3路車,7站。三人上車,有人給大爺讓坐。
夏天身上衣服少,陳诩的紋身招眼,在小城他又難得留頭到肩的長發。
站沒什麼站相,有股恹恹的味。瘦且皮膚白,眼底因作息差積攢的烏色更加明顯。
看上去就是個生活混亂,晝夜颠倒的社會閑散人士。
但那張臉又确實好看。低頭時五官沒入淡淡陰影中,一上車就有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
然而當陳诩擡頭,這些善意或不善意的視線又很快消失。中途陸續上來幾人。
他對這些不在意。車上沒位置,略有點擠。兩人站在後門口。
沒一會,旁邊擠過去道人影。陳诩擡眼,周見山站到了他的另一側。
啞巴肩寬,個兒也高。陳诩沒說話。
低頭用另一隻手玩手機。這星期更新的密室逃脫是酒紅色主題,難度頗高。
早上醒後他大緻玩了一小會,好多樣道具沒找到。陳诩不太喜歡這個主題,玩得時候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
公交車上很安靜。陳诩在幾個密室裡來回轉,就是找不到最後三樣東西。
司機開車有點猛,陳诩低頭看手機,感覺有點想吐。手指虛虛搭在扶欄上,剛準備息屏。
車身突然一個急刹。
陳诩沒站住,随慣性朝身側撞去。一時間車廂内許多道低低的驚呼,不同鞋底摩擦出的聲音刺耳。
“怎麼開車的,”司機探出車窗,“我直行!”
出乎陳诩意料,沒摔。
但也沒站得起來。距離太近,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耳廓是怎樣擦過周見山的鼻子。
溫熱氣息噴射在他的耳垂下。大腦飛快運行工作,判斷出這是根質地堅硬的鼻梁骨。
接着便快速下滑,揉上柔軟的什麼。陳诩的耳朵微微向内彎折,有些發燙。
是啞巴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