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為,沒什麼是一死了之解決不了的,他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到雲霄宮,就想着在某個緊要的關頭,自己能命絕于最重要的人面前,自此了解此生的孽障,成為對方永遠也無法忘懷的人。
但如今看來,自己原有的藍圖太草率了……現在,在許多人的推波助瀾之下,他發現,自己或許可以死得更壯烈生動一些,他或許可以為自己的死賦予一個深刻的意義……
“他說他‘甘願赴死’,我信了。”自己甯願相信,時至今日孤山一族的血性未滅,雖然一直被奴役,但他們也一直在抗争,“所以,既然人家做的都是心甘情願的事,兄長,我們為什麼要去阻止?”若非自強不息,僅僅将某個人推出來做“藥引子”,治标不治本,對孤山一族的将來又能有多大的助益!
譚夙看得出他有所觸動,果然還是年紀小啊,容易被熱血沸騰的事所影響。
雖然因為自己多年來的教養,自家孩子不是個随便被人煽動幾句就要熱淚盈眶的,但紅兒涉世未深,他哪裡知道,被大義所裹挾的人,從不認為自己是身不由己,人家在作繭自縛的時候,都以為那是在舍身取義……
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家孩子陷入那番境地:“倘若有一天,需要你為了大義而犧牲自己……”那除非是我已經不在了。
不到譚夙将這句話說完,商隽遲已經做賊心虛的接了下句:“還不等我真的那樣去做,兄長,隻怕你已經一巴掌拍死我了吧?”說着,就厚着臉皮同自家便宜兄長嘻嘻哈哈的,妄圖要轉移話題,“這下我們也算仁至義盡了,既然萱姐主動要和人家走,兄長,我們就轉回去看看那所謂的七聖會盟到底會盟得如何了吧,還有那蠢蠢欲動的某些人……若是人家當真要憋出個大動作,我們現在過去,正是看熱鬧的時候呢!”
譚夙卻沒想放任他蒙混過關,一拂袖将他重新帶回了流雲殿的殿外,譚夙扣住他的手腕,認真的問他:“若孤山一族正是要借助這次七聖會盟攪亂局勢,由此開始,江湖血雨腥風,正邪兩道皆無法幸免,若是你商隽遲出手制止此事,縱然江湖各派得以避開一場禍患,但孤山一族……”話到這裡時,譚夙修飾了一下言辭,“因你的幹預,孤山一族多年來的心血功虧一篑,隻怕,會大傷元氣。”屆時,保不齊就是個正邪聯手對孤山一族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商隽遲原本是有一時的觸動,尤其是看着蔣盛萱與那人離開時,他二人決絕的背影,讓商隽遲不僅在想,像藥王莊千金這樣安分守己了一輩子,絕不會做出有辱門楣之事的世家大小姐,到底是出于什麼原因,讓她甘願抛棄自己的責任,就跟着一個“野男人”跑了……
她所要逃避的,僅僅是正邪聯姻嗎?亦或是有别的什麼事,是她沒有勇氣回去面對的,所以,她才毅然決然的做出了現在的選擇!
然而,有些事在自己看來雲遮霧繞,對自家便宜兄長而言,卻并非是什麼稀罕事情了……他分明什麼都看懂了,卻故意問自己這個懵懂無知的,也太欺負人了:“難為兄長如此看得起我。”
若當真以自己一時的好惡來做出判斷,就算前一刻,自己看着蔣盛萱和人離開,确實起了要去盡些綿薄之力,“舍身成仁”又如何的心念,可是在這一刻,望了一眼流雲殿上的人們,自己才出去溜達了不多時,之前還劍拔弩張的氛圍,如今人家已是在和氣生财了……那麼,輕而易舉就被人家牽動了情緒的自己,在這些老謀深算的人面前,不就是可笑至極荒謬至極的嗎?
邪道七派,七聖會盟,沒了自己這個攪局者,人家逢場作戲,相談甚歡,該如何會盟就如何會盟。果然啊,除了自己一個人是孤注一擲的想來尋死,其餘的人……人家為名為利,各憑本事,有所圖謀又貪生怕死,這才是人之常情啊……
“人家的争鬥,我為何要阻止?”之前聽到人家說“甘願赴死”,好吧,自己确實有些觸動的,可那一星半點的觸動,怎抵得上……
商隽遲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擡眼看了一眼身邊人……是啊,他們,怎抵得上你!你哪裡知道,我之所以對人間還有所眷戀,那都是因為你啊!
自家孩子不像是在說假話,可之前,自己分明看出他被人家的話給鼓動了,是起了某些心思的,而現在……這孩子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超脫,似乎什麼事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從前自己一直對紅兒管教太嚴,如今以這般的模樣出現在他身邊,盡管有些話依舊是羞于啟齒的,但他躊躇了片刻後,總算是憋出來一句:“我是擔心你……”
商隽遲看他說完這話自顧自的害羞起來,便對他笑道:“别擔心,我往後什麼都聽你的就是了。”我保證,往後一定會讓你更擔心的。
“那現在我們……”盡管在害羞,但譚夙并沒有忘記正事。
接下來,他們是再回流雲殿上繼續未完成的兩場比試;還是先靜觀其變,等到孤山一族開始動手了再露面……如何選擇都不是最妥善的方法,自己雖然覺得,這時最該做的便是不問世事,直接回了登封山去,人家要死要活的事,如何去管都有失偏頗,然而,自己畢竟答應過的,要讓紅兒出來曆練,又怎能讓他在這時候就臨陣退縮。
商隽遲見他正在猶豫,也隻有他這樣自我感覺太好的,才會凡是都要想個完全之策,哪裡像自己這樣得過且過:“我有些累了……”商隽遲說着就很自然地往譚夙身上靠了過去,“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兄長,人家的會盟開得好好的,我們今天就不用再露面了,你說好不好?”
譚夙紅着臉将他攬着:“你說好,那便是好。”接着,他們就沒在流雲殿門口繼續逗留下去了,省得又遇上什麼來路不明的妖魔鬼怪跳出來添亂。
這雲霄宮說大不大,卻是個各路英雄彙聚之地,裡面各方各派各有詭計,若僅是武藝上的切磋,譚夙自是堅信自家孩子有獨占鳌頭的實力!可若是再附帶上陰謀詭計的較量,自家涉世未深、心性單純的紅兒啊……這孩子如此沖動莽撞,動不動就想着要和人家魚死網破……哎,果然還是得加緊看着,若非自己太過無用,紅兒是決計不該走到那一步的……
商隽遲隻覺得他們眨眼間又回到了那紅蓮池畔,眼前花霏豔豔,四處蓮香靡靡。這紅蓮不愧是自家便宜兄長費心照拂之地,若有了閑情逸緻,他便巴不得過來看上一看。
眼看自家便宜兄長一回到了“老相好”的身邊就對自己撒開了手,随意的囑咐一句:“你可在此自行調息一番!”他就自顧自的圍着這蓮池散起了步來。
自家便宜兄長這般将自己怠慢了,商隽遲便有了要和眼前的“前輩”一較高下的打算。
商隽遲不甘示弱的跟在他身後,琢磨了一陣後,突然對他問:“那我們……今晚怎麼睡?”
想着自家孩子如今這修為,便是少一頓吃喝也沒什麼妨礙的,自是應當找個無人打擾之地好好的調息一番,為面對接下來的種種情勢做好準備。譚夙能想到的就近的最佳調息之地,便是這處蓮池了,于是,就帶着他過來了。
之所以會撒開手,就是不想妨礙他專心調息,再加上,此前一直和他拖拖拉拉的,譚夙也确實不好意思了,哪知道,自己才借着觀賞紅蓮轉移了一下思緒,就被他問出來的話給打懵了:“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胡話?”本來已經心平氣和不再胡思亂想的自己,這下子又開始臉紅了。
氣急敗壞的喊出這句話後,譚夙一下子走得飛快,不敢再回頭去看他。見人家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商隽遲那是來了興緻,越發沒臉沒皮的貼上去:“兄長,你把我晾在這裡不理,是覺得這一池的紅蓮看着比我讨喜?”
感覺到身後人主動抱了上來,譚夙受驚過度的跳了一下,但也意識到自己反應太激烈了,再加上他聽到了商隽遲發出的笑聲,譚夙别别扭扭的悶聲道:“你這是做什麼啊!”事實上,他雖然反應挺激烈,态度挺抗拒,卻并沒真的動手将貼在身後的人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