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這個夜,車子平穩地駛向公安局。邊晟手肘撐在車窗邊,目光渙散地望着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
他心裡糾結着,這大半夜的,他到底圖什麼?純屬犯賤,不去吧,就見不到邊宇,去了呢又要挨訓。
邊宇大概率會皺着眉頭,用那種嫌棄到極點的語氣說:“怎麼哪都有你!”
一想到這些,邊晟就心煩。
“待會我就不進去了,你去就好。”
他想着當縮頭烏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張小丞聽了,白眼翻上天:“我?要是我不認識你倒還好說,可關鍵我認識你啊,而且你爸也認識我。我去了,你爸不就知道你也來了嘛,這跟咱倆一起去有啥區别?”
“......”
這邏輯居然無懈可擊......
邊晟咬牙,慢吞吞地推開車門,一隻腳剛沾地,另一隻腳就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
“要不......”
張小丞見狀,二話不說,伸手拽住邊晟的胳膊,半拖半拉地把他往公安局大廳裡帶:“怕啥啊,走走走。
張小丞當然不怕,因為挨罵的又不是他!
邊晟走着,腳邊好像踢到了一樣東西,光線很暗,他起初也還沒注意到那東西是什麼,墩身一看,是一部手機。
手機還能開機,隻是屏幕碎了。
打開時的手機屏保還挺紮眼,是一個黃毛懷抱着一個乖乖女。
他收好手機走進大廳,沒走幾步就迎面撞上了邊宇。對方手裡攥着一疊資料,正快步往審訊室方向走,嘴裡還低聲念叨着:“抓到了幾個?怎麼才三個?”
邊晟歎息:唉,一進來就撞槍口上,屬實黴。
邊宇擡眼瞧見了邊晟。那原本還算和藹的臉色又冷了幾分,活像被人欠了八百萬。
“你來這兒幹什麼?不是說好了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嗎?”
是的,邊晟心裡清楚,自己确實說過那樣的話,可他又沒說這次來不是因為自己的事兒。
“聽說,你們抓到那幾個小混混了?速度還挺快。” 邊晟不答反問。
“是你報的案?”
“這重要嗎?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邊晟避重就輕,反正人都抓到了,糾結是誰報的警有意義嗎?
...
邊晟站在審訊室外,透過單向玻璃靜靜注視着裡面的邊宇。玻璃反射出邊宇略顯疲憊的臉,折讓邊晟不禁陷入回憶,父親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對自己變得如此冷漠?
思緒回到當初,一切似乎都始于他執意回國發展的那個決定。本以為是件阖家歡慶的喜事,沒想到最後竟鬧得如此不愉快。
...
審訊室内,邊宇正審視着眼前染着黃毛的青年:“現在,把你作案的詳細過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後果你心裡應該有數。”
“有啥好說的?”黃毛吳樹滿不在乎地抖着腿:“不就是揍了個人,能把我咋判?”
這小子還挺橫。
邊宇拿起一疊資料在吳樹面前晃了晃:“打人和搶劫,數罪并罰,你覺得量刑會輕?
即使威脅,可吳樹卻依舊梗着脖子,僅憑現有的證據,确實難以讓他乖乖就範。
站在外邊的邊晟看不下去,他跟警員打了聲招呼,要了一包紅塔山。
張小丞疑問:“你要煙幹什麼?”
邊晟接過警員遞來的那包紅塔山,在手裡掂了掂,咧嘴一笑:“你懂什麼,這叫煙酒開路。對待這種人,就該用這種法子。小時候我們小區有個修自行車的老爺子常說,一根煙遞過去,啥話都好說。”
張小丞翻了個白眼:“得了吧,别待會兒把自己嗆着。”
在張小丞印象裡,邊晟從不抽煙。
但邊晟這麼一說,張小丞心裡卻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在國外時,有一次在邊晟家借宿,半夜起來喝水,看見陽台上煙灰缸裡堆滿了煙頭。那會兒邊晟還嘴硬說是“朋友來玩落的”。
現在看來,張小丞隻覺得邊晟僞裝得真深,表面的邊晟和内心的邊晟絕對不是一個樣子。
“你當我傻啊?”邊晟熟練地拆開包裝,抽出一根叼在嘴裡,把張小丞從思緒裡拉了回來。
“在國外那會兒,我跟緝|毒局那幫老油子學的。那些毒|販子一個個嘴比河蚌還緊,可你給他點根煙……”他做了個煙霧缭繞的手勢,又補充道:“話匣子就打開了。”
張小丞勉強一笑。
邊晟來到邊宇辦公室,坐了一會。
他看了一些關于吳樹的資料,想幫忙,于是便跟警方溝通,經過協商之後警方同意了,便放他進了審訊室。
邊宇瞧見邊晟進來,湧起一股老父親恨鐵不成鋼的沖動,質問道:“你幹嘛?”
邊晟不慌不忙地坐下:“見邊警官現在有些棘手,我來搭把手,本來就挺晚的了,怕邊警官累着。”
“誰要你幫忙!”邊宇的眼神這麼說着。
吳樹的目光從邊晟進來時,便一直黏在了邊晟身上。
邊晟知道邊宇手上搖晃的資料一點有用的證據都沒有,而邊宇氣勢還這麼強硬,他着實佩服。
既然邊宇這麼能裝,那他也能。
他沒急着接話,反而慢悠悠地掏出煙盒,自己叼了一根,又沖吳樹揚了揚:“來一根?”
吳樹愣了一下,下意識伸手,又猛地縮回去:“少來這套!”
“怕我下毒啊?”邊晟笑着把煙扔過去:“放心,要弄你用得着這麼麻煩?”他自己先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差點嗆到還有模有樣:“我就是好奇,你在這兒死扛,圖什麼呢?”
吳樹攥着那根煙,沒點:“關你屁事。”
“是不關我事。”邊晟吐着煙圈:“但你知道現在外頭怎麼傳的嗎?說你吳樹就是個傻b,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邊晟心裡清楚,在去醫院的路上,沈譽說參與作案的一共有七個人,而現在也隻不過抓到了三個人。
吳樹一聽,直接怼了一句:“放屁!”
“急啥?”邊晟把手機推過去:“自己看微信群。”
這部手機是另外兩個被抓後,搜上來的。
屏幕上赫然顯示的是他們的兄弟群,最新消息是:“樹哥這回栽了,咱們得趕緊撇清關系。”
看到這,吳樹手指發抖,煙都被捏斷了。
邊晟見吳樹有反應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以為你在講義氣,人家早把你當棄子了。現在交代,還能落個主動坦白。等他們先把你賣了......”他故意拖長音:“那可就是團夥主犯了。”
邊宇适時補刀:“主犯和從犯,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
半響沒人說話,審訊室裡靜得可怕。
又過了半晌,吳樹突然抓起那根斷煙,哼笑:“...有火嗎?”
邊晟笑:怎麼,要坦白了?
...
邊晟遞過去打火機。
吳樹接過火機,慢悠悠地把斷煙點上,深吸一口,突然咧嘴:“演得挺像啊?”
他夾着煙,往椅子上一靠,眯着眼打量邊晟:“這微信群是剛建的吧?聊天記錄就他媽一條,糊弄鬼呢?”
“建了一個群,拉了七個人,七個人都換成了我們幾個的頭像,群裡隻有那四個還沒被抓的消息,沒有我跟另外兩個兄弟的。挺巧,恰好老子手機也丢了,啥也看不了到,這消息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老子還真不知道。”
邊晟抿唇,原來吳樹手指發抖,捏煙這些都是演的。
“哦?那你覺得是假的?”
“廢話!”吳樹嗤笑一聲:“當老子第一天混啊?”
吳樹懷疑邊晟撿到自己手機了。
他彈了彈煙灰,語氣越發嚣張:“再說了,你們要真有證據,早把老子扔進去了,還擱這兒跟老子磨叽?”
邊宇臉色一沉,剛要說話,邊晟卻擡手攔住,反而笑了:“行啊,腦子轉得挺快。”
吳樹猜得不錯,邊晟是撿到了他的手機,利用了這一點。
“少來這套,老子不吃!”
“作案的肯定不止你們仨。現在給你兩條路:一是老實交代,二是等着被你兄弟賣掉。自己選。”
...
僵持之中,另一名警官走進來,在邊晟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邊晟聽完,心中一動,他之前就留意到吳樹手機裡的那乖乖女肯定不一般。
“聽說你還有個女朋友啊?真羨慕啊,你總得為她考慮考慮吧?你要是真心為她好,就主動交代,争取寬大處理,以後出去還能好好和她過日子。”
邊宇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怒喝道:“你給我出去!” 在邊宇眼裡,邊晟這一番話隻會激怒嫌疑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純粹是來搗亂的。
看到邊宇兇邊晟,吳樹痛快地笑了。
他聽聞邊家父子不合,想不到卻隻因為一句話就動怒了,他自己都還沒怒呢。
邊晟無奈地攤了攤手,心想:行,出去就出去。
他悻悻地退出審訊室,沒過多久卻看見邊宇帶着人匆匆往外走。經過他身邊時,邊宇還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邊晟看着邊宇帶人離開後,轉身攔住一位女警:“那個吳樹怎麼樣了?”
女警說:“全招了......”
這就招了?
自己一出去他就招了?莫非真是因為那乖乖女?他剛才不是很強勢?
邊晟一臉狐疑地走回審訊室,透過玻璃看到吳樹低着頭,肩膀微微抖動,像是在笑。
張小丞走上前,将肩搭在邊晟身上說:“可以啊老闆,挨頓罵就破案了?他招了就好,至少沈愚那件事有着落了。”
好是好,但邊晟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皺着眉,被張小丞半推着往大廳走。
剛走到大廳,便聽見一陣騷動。
值班民警拿着電話大喊:“北局那邊,那四個小混混自首了!”
“自首了?”邊晟又愣了,感覺這一切來得也太快了,吳樹剛一坦白,另一邊就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