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彥歌并不習慣坐馬車,南邊的氣候不同于北方,盛夏酷暑,悶熱的天氣讓呼吸都覺得不順暢,車裡更如蒸籠一般,生生捂出一身汗。隻因他的樣貌在洛州是有些突兀,為了不引人注意,不得不遵甯王的囑咐低調行事。
一陣濕熱的風帶着河水的腥氣吹開車簾,街邊熟悉的身影閃過,他心中一動,伸手将車簾撩開縫隙,忍不住微微一笑。
果然是故人。雖然沒見過她着女裝的樣子,可就那一瞬間,他竟然就認出來了。
她穿着绯色短衣蔥綠襦裙,沒了遮掩容顔的修飾,她倒是白淨了不少,眉心的花钿弱化了英氣,平添了幾分嬌俏。
耶律彥歌看了看手裡的骨笛,送出去的物件陰差陽錯回到他手裡,據說是在河州出現的,此次南下,他正想着是否有機會問她原由,如今真是天随人願,在這裡碰見了。
煩悶的心情略松快了些,耶律彥歌盤算着如何能順理成章去找李娴,這趟枯燥的差事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變得有意思起來,忍不住有些期待。
馬車穿過繁華的街道,停在一座華麗的木樓外,車夫掀開車簾請耶律彥歌下車。離開憋悶的馬車,湖邊清風徐徐,倒讓人神清氣爽。
相宜樓的牌匾下,兩個穿着整潔灰衣的夥計正在迎客,見耶律彥歌來了,其中一個迎過來行禮,殷勤笑道:“客人請跟我來。”
耶律彥歌點點頭,将骨笛收入懷中,跨進樓裡。
相宜樓臨湖的一邊挂着竹簾,讓西斜的陽光不那麼刺眼,風吹着竹簾,縫隙裡的山水仿佛也跟着飄搖蕩漾,看久了有些眼暈。
夥計上了茶和水果點心,便識趣地退下了。
沒過多久,門再開時,甯王已經在門口,他的侍衛尚榮在他身前,警惕地觀察着室内的情況。
耶律彥歌品着茶,帶着笑意悠閑地看着尚榮。
甯王拍拍尚榮的肩,示意退下,他才側身立在一旁,待甯王進門,伸手将門關閉。
耶律彥歌這才起身,右手橫在胸前行了個賀蘭部的禮:“王爺安好。”
“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客氣。”甯王笑道,“讓你千裡迢迢跑這一趟,也是辛苦了。”
“為世子和王爺效力,在所不辭。”耶律彥歌恭敬道,“早聽說洛州盛名,托王爺的福才有機會來看看。”
“隻可惜這次不得不委屈你藏匿行蹤,不然,這洛州城倒是能好好逛逛。”甯王看着竹簾外被夕陽染做金色的湖景,“這個時節遊湖賞荷花最好。”
耶律彥歌笑道:“王爺不是讓我來欣賞這美景吧?”
甯王轉頭來盯着他:“在世子身邊這些年,以你對他的了解,他可喜歡這樣的景緻?”
“山明水秀,美人如雲,當然是喜歡的。”耶律彥歌垂眼恭敬笑道。
“那世子想坐擁這大好河山,還是隻想當一個過客?”甯王笑道。
“王爺玩笑了。”耶律彥歌收斂了笑容,“世子不敢造次。”
“這可不是玩笑,我不信世子沒這個心思。”甯王意味深長。
“如今賀蘭部還是老王爺說了算的。”耶律彥歌替甯王斟了杯茶,“咱們王爺對當今陛下十分敬佩,斷不會生出異心。”
“為什麼沒有異心?不過是給的籌碼不夠重。”甯王端起茶杯,先在鼻尖晃了晃,“桐城的雲芽,今年新茶。高山上雲霧缭繞,清明前清晨采摘。制出來的茶香味淡雅,湯色清亮,飲罷口舌生香。”
“我是個粗人,倒是辜負了這好茶。”耶律彥歌笑道。
“若世子願意出手,事成之後,洛州和桐城便是世子的封地。”甯王道。
甯王的直截了當看來已經是有了準備,若不答應,怕是走不出這洛州城;若冒然答應,事成了未必有那麼多好處,事不成,怕是受了牽連招來滅族的罪過。
“王爺,”耶律彥歌起身行禮,“您也知道,我本不是賀蘭部的人,不過世子倚重,王爺青眼,才來洛州聽王爺吩咐。不曾想是如此大事,若是以我一人輕易就做了決定,怕是王爺也心裡不踏實吧?”
甯王恍然,點頭笑道:“倒是忘了這個,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耶律彥歌沉思片刻,鄭重道:“為了不讓王爺久等,我讓人用胡鷹給世子傳信,至多五日,必然有結果。”
甯王心中雖有些不悅,但正如耶律彥歌所說,他就算此時就應了自己裡應外合,這個盟結得也是漏洞百出,不能放心的。既然已經用了最快的方法傳消息,這五日之類,料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那你順帶告訴世子,為表誠意,送上宮燈一架,不日就會送到賀蘭部。”甯王笑道。
“宮燈?”耶律彥歌驚詫道,“莫非是上元之夜莫名奇妙消失那個?”
“正是。”甯王笑道,“你可見過?”
“有幸得見。”耶律彥歌笑道,“王爺好手段,京城那邊至今還沒有線索。”
“德不配位,必遭禍患。”甯王哼笑道,“他不過一個嫔妃所生的庶子,得了這江山已是僥幸,還敢肖想這些珍寶?”
“說起這宮燈,”耶律彥歌頓了頓,“剛才倒是在街上看到一個熟人,也算跟這燈有些關系。”
“哦?”甯王問,“是誰?”
“上元節正是她與我一同看的燈。”耶律彥歌道,“王爺可還記得宮宴上你說像李繼将軍的孩子?”
“記得,你跟他還有交情?”甯王笑道。
“機緣巧合,幫過她一兩次。”耶律彥歌笑道,“王爺可知,她其實是個姑娘?”
甯王驚詫,他知道耶律彥歌跟李娴相識,卻真不知道李娴真實身份。賀雲洲将她帶在身邊,在京城又托給秦離憂照顧,看來早已知曉此事。倒是編了一套說辭,隻瞞着他。
“她在洛州?”甯王問道,“如此說來,賀雲洲應該也到洛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