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可還記得當年我母親死訊傳到京城的情形?”賀雲洲問道。
“記得。”懷王深吸了口氣,“那年冬天雪來得晚,剛下過第一場。先帝的病來勢洶洶,我正好進宮去請安。池光托着邊關急報進來,說李繼麾下一支軍隊夜襲了賀蘭部行營,導緻側妃和大公子被殺。先帝不信,派了禁軍統領韓墟韓大人親自去飛沙關調查,最後也隻帶回來李繼在西北總兵府畏罪自盡的消息。”
“可有人懷疑過?”賀雲洲問。
“當然,李繼在東海剿滅海匪戰功赫赫,怎會到了西北立足未穩便冒然出擊?而且當時沙律已經在邊關虎視眈眈,何必又要去招惹賀蘭部這個強敵?”懷王在圈椅上坐下,繼續道,“隻是當時邊疆危急,先皇病情反複,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導緻朝局不穩,不敢深究,隻能按當時呈報處置。”
“這也是我的疑惑。”賀雲洲道,“不瞞王爺,當年父王已經派人來接我們母子回沙都,頭一天晚上行營遇襲。侍衛帶着我和母親向西跑,卻在路上遇到了流匪,或許進宮行營的是李繼的軍隊,可是殺我母親的卻是流匪。”
“什麼?!”懷王驚道,“傳回的消息隻字未提,卻長篇大論此事對邊關影響,說如今三方都屯兵邊境,局勢已危如累卵。不過李繼以死謝罪,倒是稍稍緩和了賀蘭部的怒氣,隻能盡力安撫。才能有足夠兵力與沙律對峙。”
賀雲洲點點頭:“多謝王爺,不瞞您說,下午我去了右相府,是右相讓我來拜訪。”
“他還記得這舊賬。”懷王笑了笑,“當年我亦鐘情你母親,奈何有緣無份,你母親與耶律王一見鐘情,雖知他已娶妻,甘願做側妃也嫁去了賀蘭部。趙陵當時與我交情不錯,還去勸說她留在京城,并且将我心意告訴她。隻是她心意已決,南诏王爺也拗不過,隻能答應。誰知會有這樣的結果。”
往事曆曆在目,卻最終化成今晚一聲歎息。
賀雲洲起身鄭重行禮道:“當年母親連同将要出生的妹妹都慘死在我面前,此事不查清楚,我枉為人子。”
“若需要幫忙,隻管來找我。”懷王起身道。
“多謝。”賀雲洲道,“母親的故人已經不多,此事恐怕牽連甚廣,王爺不必趟這渾水,隻需靜待結果便是。”
賀雲洲回了客棧已是深夜,他坐在窗邊,拿出許久未用過的青玉短笛,吹起剛才在懷王府中聽到的《春日宴》。多年前的春日宴上,少女明媚的笑容化在風中吹進少年心裡,生出如新芽一般純粹美好的愛慕。
然後美好總是短暫的,帶着美好願望做出的選擇多半都不會有如願的結果。
他母親是,李娴也是。
之前他決心讓李娴留在河州,一個不可言說的原因,是怕他來京城做的事太過陰毒會令她不齒,等事成之後,好好跟她解釋一下,她總是會明白的。
就像他去見秦離憂之前,心中不但沒有忐忑,甚至有些理直氣壯。可當與秦離憂面對面坐着,那種心神不甯如坐針氈的感覺太難受了。
曆曆往事沖刷去他的僞裝,将他陰暗的内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連自己都要厭棄的程度。
隻是真相仿佛就在眼前,他不甘心也不願就此放棄。這麼多年,除了他,就連他的父王都沒有要徹查原因的想法。飛沙關守衛軍一紙文書,說什麼就是什麼。特别是聽完懷王的講述,他更替母親不值。那一把火掩蓋了現場的慘烈,隻有他還記得母親絕望又空洞的眼神。
所以他必須走下去,哪怕衆叛親離。
螢火如鬼魂一般出現在陰影裡,“公子,李娴去了沙都。”
笛聲驟停,賀雲洲沒有回頭,望着窗外好一陣才說話:“甯王那邊可是去要了人?”
“去了,耶律彥歌說人在賀蘭比較安全,生給攔下了。若甯王那邊知道公子的真實身份,怕是要以為賀蘭部早就清楚,兩邊要生猜忌。”螢火道。
“那不是正好?”賀雲洲笑着轉身,“若太過有恃無恐,甯王的勢力一再壯大也是無益。”
“你去給卓師叔傳信,讓他們往南诏去。牧州離甯州太近,若是甯王真要起事,他們必定會被牽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還有程念這個重傷未愈的病人。而且陸知涯若是遇上甯王,怕是下不了狠心,幹脆避開的好,路上還能幫師叔照顧一下其他人。”
“公子真下定決心不回頭了?”螢火問。
“當年那場災禍,既然你與我一同經曆,就不該如此問我。”賀雲洲眼神一凜。
“是,屬下失言。”螢火應道。
賀雲洲起身走到螢火面前,略帶愧疚道:“叔叔為了救我,自己讓火燒得面目全非,至今還在被傷痛折磨。當年的慘狀我們一同經曆,我若不查清楚,就會被這心魔困住,脫不了身。請叔叔成全我的苦心!”
“既然公子這樣說,那屬下再托大說一句。”螢火的聲音難得帶了些情緒,“我是怕公子消滅這個别人給的心魔,無意間給自己又造出另一個心魔。公子還年輕,這樣毀了一生不值得。”
“我有分寸。”賀雲洲拍拍他的肩,想讓他放心,可是自己都覺得說出這話心裡沒底氣,“叔叔送他們到了南诏,就留下不要再出來了。你要留在王府或是要去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都行,隻要跟舅舅說就好。”
“公子不用操心我,我走了,陸英也不在,倒是自己要多當心些。”螢火的聲音又恢複如常,“我先走了,公子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