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書畫圍屏,橫置正中,四扇,分别是仲仁的梅,趙孟堅的蘭,文同的竹,石濤的菊,雖然是仿迹,卻也仿出了幾分風骨,下面都是同一個落款,“回”。
鹿欽原細細品評了一會兒,繞過屏風走向後面。
屏風後是花園式的庭院,假山是鑿挖時故意遺留下來點綴的,上面長着青草野花,山頂裝飾着一座八角涼亭,半山腰處寺檐若隐若現,有細細的流水自山上傾瀉而下,山下有谷,谷中有房,有溪流小橋,細看有幾分伏山的樣子。
假山不大也有半人來高,占了一平之地。
其餘的地方大都被花草占據,爬藤類居多,枝葉交纏層層疊疊已經分不清彼此,給人一種身處幽谷花林的感覺,靠着邊緣的地方是一張舊式軟榻,榻上放着棋盤靠枕薄被,小七正坐在榻上,低着頭往下面看。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這山上唯一一處峭壁,遠看猶如向人招手,當地人便叫這座山叫招搖山,說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神山,山上住着神仙。
鹿欽原不由嗤笑,的确是住了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可惜卻是為人所困,身不由己的苦命神仙。
聽到鹿欽原近似于嘲諷的嗤笑,小七轉頭來看他,見他四處逡巡着觀看,便問:“怎麼樣?”
鹿欽原哼道:“神仙洞府。”語氣卻諷刺的很。
小七呵笑一聲,并不說話,轉頭繼續往崖下看,陽光薄薄的照在身上,明明應該是溫煦和暖的,卻被山上的叆叇霧氣侵染幾分冷意,也顯得小七孤冷凄零。
鹿欽原走上前将絨盒扔到小七懷裡,挨着榻邊坐下,扯了薄被裹住小七抱在懷裡,小七一隻手在懷裡摸了半天才摸到盒子,又掙出另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面是一隻玉雕栗子。
玉是上好和田子料,成年人拇指大小,血紅中一點凝白,雕刻師傅技藝了得,借着顔色下刀雕刻出來好似剝了一半皮的栗子,小七拿在手中細細觀看,鹿欽原也湊近了看,在凝白處小篆雕刻着“伍柒”兩個字,線條流暢細膩,若不細心一時也發現不了。
小七把玩了一會兒,一掃剛才的郁郁不樂,把玉栗戴在脖子上,順手捏捏銀質龍貓,一并放在衣服裡面,盤了腿還是往下望,也不知看的什麼。
沿着峭壁邊緣鑲着玻璃,從外看這裡同玻璃花房差不多,風吹不進雨淋不着,一方面是保護一方面是防範。順着小七的目光看下去,雲霧缭繞,綠蒙蒙,鹿欽原陪着看了一會兒起身去了書房,他想看點書靜心。
書房雖然簡陋,書房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書架是古董老式書架,塞的滿滿當當,旁邊附加一小的書櫃,樣式也是前幾年時興過的,書桌卻是梨花木,桌上擺着筆墨紙硯,花玉筆洗白玉鎮紙,地上一口青花瓷畫缸,裡面放着幾卷畫軸,與書桌配套的梨花木椅上放着繡忍冬紋的靠枕,椅子後面的牆上挂着一幅字,單一個“讖”字。這字寫的行雲流水,一筆而成,連而不斷,大氣蕩然,隻是意思卻不大好,仔細看了落款,隻蠅頭小篆落了個“回”字。
鹿欽原大緻看了下書目,書大多是言語晦澀難懂的古言書,四書五經,禮義春秋,經史子集,也有野史豔本,志怪故事。
鹿欽原還沒選擇好看哪本書,隻聽“咔嚓”一聲,門被打開,有人進來了,接着響起一個驚慌的聲音:“老師,不能進去,您快出來,我帶您去找七少爺,七少爺不在這裡……”
任門外那道聲音如何哀求,他口中的老師似乎都沒有聽話回去,那聲音幾乎要哭出來,隻在門邊好言好語的哄勸,卻不敢邁進一步來。
從間隙裡,鹿欽原看到了那位老師,頭發過肩花白淩亂,臉色蒼白雙眼通紅,眼下一片黑影,唇邊一個大燎泡,唇上一層死白皮,顴骨因為瘦而向裡凹陷,猛然一看有幾分吓人,他嘴裡喃喃着反複着說:“簡一,你去哪兒了,爸爸想你,爸爸不能沒有你,爸爸找不到你阿默會生氣的……”
是瘋掉的司城獨玉,他四處尋找,每個隔間挨個查看,很快找到了鹿欽原這裡,隻到了近前卻沒有進來,鹿欽原正打算出去,忽聽他道:“簡一回來了。”聲音聽起來和正常人一樣,不瘋不颠。
門外的哀求聲頓時戛然而止,張大嘴巴瞪着眼睛像見了鬼。
鹿欽原知道,是小七出來了,一步跨了出去,就見司城獨玉微俯身,額頭抵着小七的額頭,幸福的笑着說:“簡一你長大了,爸爸高興,阿默也高興。”
小七一臉平靜,隻在司城獨玉說完,輕聲回應:“高興就好。”
司城獨玉想把小七抱在懷裡,就像抱小孩子那樣,他手腳笨拙的嘗試,發現自己眼前的孩子不适合那樣抱,他又不舍得孩子遷就自己,便單膝跪地抱住小七,嘴裡說着我高興,眼淚卻淌了一臉,小七動容,伸手回抱住司城獨玉,眼底一片淡然。
抱了一會兒,司城獨玉松開小七,拉着小七的手坐到旁邊沙發上和他說話。
小七打小就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司城獨玉一直為小七的病擔心,現在見小七健健康康長了這麼大,心情難以言喻的激動高興,語調裡也透出幾分歡快,可他還是遺憾:“怎麼一轉眼你就長這麼大了,爸爸一直忙工作,忘記陪你了。”
小七心裡其實是暖的,他看着眼前這個一頭花白的可憐男人,微微笑着說:“有時候可能會怨你,可我不恨你。爸爸,我身體早就好了,你不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