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祁燃雖然并不喜歡這個初來乍到的妹妹,但回想起她那雙總是怯生生的眼睛和聽起來令人心疼的話語,心裡隐隐的感覺不是滋味。他雖還是闆着張臉,但卻直接夾起了另一個鵝腿放到了她的碗裡。
“盡管吃,在我們家沒有這種亂七八糟的規矩。”
他那略顯生硬的語氣和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起伏的臉龐,卻蓦地使得俞妧心頭一顫,她有些訝異地擡頭撞上段祁燃投望過來的目光,莫名地生出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段月滿眸光微動,望向自己兒子的眼神裡寫着贊許。緊接着她也夾起個鵝翅放到了俞妧的碗裡,疼愛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道:“妧妧啊,在阿姨這裡沒有該吃什麼或不該吃什麼,隻有你想吃什麼和不想吃什麼。别說一個鵝腿而已,隻要你想吃,吃多少個都可以。”
俞妧的心裡實在感動,這種在尋常人家裡可能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但這對于她而言,卻是許多年再也沒聽到過的話語。
眼簾微垂,纖長的睫毛故意掩蓋她此刻泛紅的眼眶,夾起低頭咬了一口,鵝肉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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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俞妧獨自待在卧室裡,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房間裡卻依舊燈火通明。距離寒假結束已經沒幾天了,高考在即,俞妧的成績盡管一直都優異且穩定,但她卻不敢松懈分毫,拼命抓緊一切能學習的時間。
一手抓着筆,另一隻手拿起一瓶風油精湊近鼻子嗅了嗅,吸入一口清涼的氣息,瞬間又将困頓的意識給強行喚醒了不少。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随即起身想到窗台前透透氣,打開了緊閉的窗戶,瞬間便湧入了一陣冰冷的氣息。寒風撲面,身體不禁顫栗一下,這恢複精神的方法比吸風油精還要來得簡單迅速許多。
俞妧手搭上窗戶,準備又将其關上再回去做兩篇閱讀理解便上床休息了。那百葉窗尚未合緊,留下幾道透光的縫隙,清冷的月光洋洋灑灑而下,鋪在了靜谧漆黑的夜裡。
也就在此時,一道拉得極長的沉悶尾音傳入耳邊,她循着聲音踮腳下望,院子裡有長明的懸挂壁燈,在柔黃的光影下,那颀長的身影逐漸在眼前變得清晰。
是段祁燃。
雖算不上是第一次相見,但也還是兩個徹底的陌生人。俞妧對人或事物的捕抓其實并不敏銳,但奇怪的是,盡管在這漆黑的雪夜,相隔十數米的距離,完全不在一個平面上的相視角度,俞妧卻還是能一眼便認出那是他。
但那隐隐逐漸加強的跳躍,或許在俞妧的心裡,更多的是不安。
一種在森林裡對于未知的強烈預感,本能地捕抓到了危險的信号。
也就在她短短愣神的那半分鐘裡,那道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院子裡。黑夜恢複甯靜,俞妧便也不再在意,轉身回到桌子邊打算坐下繼續完成今天的計劃,可就當她屁股剛沾上椅子的那一瞬,門口便傳來了短促的敲門聲。
這在絕對安靜的環境裡,突如其來的聲響無疑把俞妧給吓了一激靈。她瞬間扭頭看向房門口,雖然被吓到心頭一顫,可也沒敢耽誤立即起身便去開了門。
房門開出半道縫隙,走廊的燈關了,僅有屋内的亮光隐約照在了他的臉上。段祁燃一米九的個子堵在了門前,伴随着濃烈的酒氣,垂眸凝視,俞妧完全陷在了他籠罩的陰影之下,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使得她不禁後退半步。
一手搭在門邊,悄然将身子遮掩,試探性地開口詢問:“請問有什麼事情嗎哥哥?”
女孩的半個身體躲在門後,段祁燃依稀看見她隻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杏黃、寬大,與她的身形極不貼合。領口被洗得有些發白,看起來款式也十分老舊,這衣服不像是她自己的,更像是撿了老一輩剩下的。
他不動神色地錯開目光,開門見山道:“我來拿衣服。”
俞妧愣了半秒,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了身後的櫃子,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拉開房門讓出道來。
段祁燃環顧房間一圈,随即徑直走到櫃前,可剛一打開櫃門,他的眸光便怔在了角落一處。扭頭看向身後的俞妧,指了指櫃子的右邊,問道:“你的衣服都在這了?”
俞妧雖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可還是點了點頭。可而後又想到了什麼,趕緊解釋道:“是段阿姨讓我放在櫃子裡的,要是不可以放在這的話,我這就拿出......”
“不用了。”
段祁燃打斷了她的話,似是沒有耐心聽完。拿上衣服後,半隻腳都已經踏出了卧室,此刻卻恰好有人發來消息。屏幕的亮光停留在微信頁面,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頓了半響眉心微蹙,忽然回頭望向俞妧。
好像在醞釀着什麼,緊接着倏地開口道:“明天再學,别浪費電。”
說完,便直接走出了房間。
俞妧看着段祁燃離開的背影,一時間摸不準這位大少爺的脾氣,可也是聽進了心裡。想着在别人住着浪費電确實不好,于是沒過一會,房門底部透光的那道縫隙便徹底熄滅,和夜色融為一體。
而直到熄燈這一刻,浴室裡也才傳出了淅淅瀝瀝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