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箱藥沒丢,還在船上。”
龐清淮臉漲得通紅,從耳根一直紅到了額頭,像被火燒過一般。原本鎮定的眼神開始慌亂地遊移,不敢與審訊官的目光對視,隻能盯着自己的腳尖。
“你别信口開河!最後一個貨箱分明掉進了海裡,視頻都錄下來了,哪裡還在救援船上!”
“不是那個女孩兒的船,是...”龐清淮雙手不自覺地揪着衣角,指尖微微顫抖,喉嚨像是被堵住了,艱難地蠕動着,好半天才從幹澀的嗓子裡擠出幾個字:“是在‘領航号’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控制室裡,人頭攢動,細細密密的讨論聲此起彼伏,像輕柔的海浪,刺激着江遲遲的耳膜。
“什麼意思,說清楚!”審訊官言辭狠厲。
龐清淮明白,這下他是瞞無可瞞。
“這都是船長的主意,往救生艇上轉移藥品的時候,他偷偷藏了一箱在‘領航号’上,大副帶走的三個貨箱裡面,隻有兩箱是真的藥,有一箱是濫竽充數的。”
鐘楚昭最先反應過來,他立刻聯系昨晚海岸警衛隊的直升機,确認了一個信息。
昨晚送上直升機的兩個箱子裡面,裝的都是貨真價實的藥。
也就是說,江遲遲昨晚在船上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她沒有弄丢那箱藥,落到海裡的箱子裝的是赝品。
鐘楚昭松了口氣,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替江遲遲開脫了。
現在籠罩在人們心中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船長說,不能讓大副一個人把功勞全占了,所以才...才會私自留下一箱藥。”
運藥回國這件事關系重大,做得好了,必是大功一件。船長急功近利,為了早點把藥送到,即便台風将至也不惜借道南港,卻沒成想,被船上的陳霜淩擺了一道,動力失靈。
這過失無論如何都得算到船長頭上,他之所以願意放大副走,就是想将責任轉移。
如果大副帶着藥在海上翻車,那麼,造成藥品沒能送達的直接責任人便是逞強的大副,而船長留下的一箱藥則成了唯一幸存的免死金牌,保他不會收到太多責罰。
相反的,萬一大副帶走的藥箱真的得救,那這一趟的功勞也不會全被大副搶走,起碼自己手上還留了一張底牌。
關乎幾萬人生命的藥,就這樣變成他們勾心鬥角的犧牲品。
“你不是說船上供電系統失靈了嗎,既然如此,船長留下的那箱藥怎麼保溫?”
龐清淮垂頭喪氣,“冷凍庫裡還有一些冰塊,隻給一箱藥用的話,保幾個小時沒問題...”
說到這兒,龐清淮神情忽的激動起來,“長官,這真的不管我的事,都是船長的主意!我們都是聽他命令行事的!他還讓我在救生船上做手腳,盡量不要讓那兩箱藥順利送達呢!我都沒敢做!”
“還有那個...保溫箱真不是我打開的,船艙裡的監控可以證實我的清白,您看一眼監控就知道了!”
“什麼監控?”審訊官一怔,呈交上來的物證裡隻有江遲遲胸前相機拍下的畫面,并沒有什麼監控視頻。
鐘楚昭問,“遲遲,他說的是什麼?”
江遲遲鎮定自若,“哦,我騙他的。船艙裡面沒監控。”
...背後有人笑出了聲。
審訊官接到耳機裡的指令,把監控的事糊弄過去。
“‘領航号’的那箱藥怎麼樣了。”鐘楚昭偏頭,詢問下屬。
小科員立刻和昨夜救援的船隊聯系,得到确實的消息,“鐘局,船長已經承認了,他确實留了一箱藥,現在已經接上我們帶的備用電源,完好無損。”
控制室裡的大小領導們終于松了一口氣,“慶幸,雖然繞了個大圈子,但三箱藥都完璧歸趙,沒有損失。”
這下,他們南港海事局也能在這件事上記上一筆功。
審訊至此,基本已經真相大白,隻剩下些收尾的工作。鐘楚昭沒有再呆的必要,拉着江遲遲率先離開。
時相儒跟上二人的步伐,一起走回局長辦公室。
清一色的紅木家具映入眼簾,白牆上挂着海事轄區地圖,醒目的廉政标語實時敲打人心。
“遲遲,随便坐吧。”
江遲遲毫不拘泥地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鐘楚昭從抽屜裡掏出一盒茶葉,時相儒極有眼力見的提起桌上的水壺,迎了上去。
“鐘局,我來給您泡茶。”
鐘楚昭斜瞥他一眼,終究還是将茶葉遞給他。
滾燙的茶水升起袅袅炊煙,鐘楚昭坐在江遲遲對面的沙發上,接過時相儒遞來的茶杯。
卻見時相儒又往空杯子裡倒了半杯水,遞給江遲遲。
鐘楚昭不禁皺眉,“怎麼不給遲遲倒茶?我這可是上好的茶葉。”
時相儒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完最後一杯茶,坐回江遲遲身側,才慢條斯理道,“鐘局見諒,遲遲對茶多酚比較敏感,現在這個點喝茶,她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這話說的鐘楚昭臉色更差,時相儒這是直接打他的臉呢。
一、你還沒有我了解遲遲。
二、我知道江遲遲晚上會睡不着,那兩人的關系發展到哪一步了,自然不言而喻。
當着江遲遲的面,鐘楚昭總不能給時相儒臉色看,于是,他決定無視他。
“遲遲啊,這次運貨的事兒,你立了大功,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鐘楚昭循循善誘,“局裡都知道你做出了多大的貢獻,我可以把你名正言順地調來南港,謀個清閑點、适合你們小姑娘的職位,怎麼樣?”
在外人面前,鐘楚昭自然要給足江遲遲面子,讓她想做什麼都可以。但真要關起門來說話,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讓江遲遲再去做這個守塔的工作。
風險高、收益低、清苦不說,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休,哪裡是江遲遲一個小姑娘能做的工作?!
就算換個大老爺們兒,也不一定能吃得了這份苦。
看着沉默不語的女孩兒,鐘楚昭苦口婆心地再次勸道,“遲遲,我知道你想為家鄉做點貢獻,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就守在島上了嗎,等你成家立業了,難道要把你的孩子、你的孫子,永遠禁锢在這島上了嗎?”
“舅舅是為了你好,守塔的工作,我們再多花點錢,招些别的人來幹就好了,又不是非你不可。”
鐘楚昭勸得口幹舌燥,對面的女孩兒表情依舊淡淡的,她垂着眸子,眼神飄忽,似在神遊。
趁他抿一口茶潤嗓的間隙,江遲遲忽然開口道,“舅舅,這些話,你是不是對我媽媽也說過?”
提起鐘楚钰,年近花甲的男人似乎被觸碰到了軟肋。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是。”
“那我媽媽是怎麼回答的?”
茶杯煙霧滾滾,模糊了鐘楚昭的視線,面前白淨溫軟的女孩兒,和他的妹妹是那麼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