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韓雲廷冷笑了一聲,“哪有什麼為什麼。人性嘛,就是這麼複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惡意可以是毫無理由而又極其瘋狂的。她太亮眼,又好欺負,這就是所有原因了。”
“校園霸淩?”
“是。女孩們嫉妒她,排擠她;男孩們騷擾她,欺負她……後來,她就愈發把自己隔絕了起來,不接觸人,也不交朋友。用這種粗暴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告訴老師,或者史密斯先生呢?”
“後來,史密斯先生的确是知道了——雖然,還不如不知道。”
“又發生了什麼?”
“史密斯先生找到了院校領導,将那幾個欺負婉晴的學生狠狠批評了一頓。但這也讓學院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婉晴是個孤兒,她是被收養的事實。大家心底愈發覺得她輕賤。那幾個帶頭欺負她的女生明着不敢再對婉晴做什麼,暗地裡聯合大家孤立婉晴。少年的惡意,又豈是大人們幹預就能被制止的?她們愈發肆無忌憚,給她編造流言,中傷她,侮辱她。三人成虎。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人願意相信婉晴了……将清水蓮花徹底踩進泥裡的快感,路警官,你能懂嗎?……我反正是不懂。原來人,也是可以恐怖到這種程度的。”
“……就算你那天救了她,像劉婉晴這樣的性格,也沒有那麼容易就接納别人吧?”
“的确。我雖然在那天救了她,但她非但沒感恩于我,還……當即将我狠狠揍了一頓。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不該多管閑事。她已經習慣了滿身帶刺地面對周圍的所有人,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她詛咒我,罵我,要我離開,我當時也不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滿腦子都是絕不能讓她出事,就也沒還嘴,隻是安靜地在她旁邊守着她,看着她,她先是崩潰地大哭,然後又歇斯底裡地叫,再後來,就是平靜,沉默……她花了好久才冷靜下來,我為了開導她,就跟她講了講我自己的事。”
“你的什麼事?”
“身世。認真想想,我的身世其實也夠慘,夠倒黴的了。像我這樣,被老天遺忘,被衰神眷顧的人,都還在苦苦掙紮着尋求活路。她那麼漂亮,那麼美好,沒理由自輕自賤,去尋求死路。”
韓雲廷說到這兒,有些怅然,沉默了許久,路晨曦沒有打斷他。
韓雲廷:“其實,我是一個棄嬰。是一個不被期望,而來到這個世上的人。我的親生父母因我有先天性心髒病而遺棄了我。是我現在的母親撿到了我,帶我四處求醫問藥,才勉強治好了我的病,讓我活到現在。我母親因為我一輩子沒有結婚。也是。誰會娶一個帶着拖油瓶,拖油瓶還是個病秧子的人當老婆呢?我媽是個普通農民,沒什麼錢,我小時候經常交不起學費,每年都被評為特困生。我們還要經常跑全國各大醫院,交昂貴的手術費,來治療我的病。最困難時,我跟我媽在街上撿舊瓶子為生,一天合吃一袋方便面度日……不用别人踩,我本就是個在泥裡打滾,才掙紮着活下來的人。可即使是在糊口都困難的那段日子,在手臂被輸液器紮得青紫的那段日子……我也沒想過,要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因為我知道,我這條命,不容易,我得活着。我媽曾說過,活着,就有盼頭,就有希望。”
路晨曦震驚之餘,長歎了一口氣。
沈翳則安靜地觀察着韓雲廷。
韓雲廷低着頭,繼續說:“婉晴的苦惱來自于周圍的朋友。我後來就又拿我自己的例子來開導她。因身體、經濟、身世各方面原因,我性格沉默、孤僻,也沒什麼朋友。沒人喜歡理我,我也不喜歡理别人。但我内心反而覺得踏實、充足。因為我知道,我還有一個愛我的母親,将來,我要讓我媽過上村裡人人都羨慕的好日子。可能小時候太多回徘徊在生死線上,我反而看淡了這個人世。人呐,煩惱大多都來源于人際關系。這無外乎太在乎外界對你的看法、評價。但那些說到底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對你又有什麼意義呢?一個人的快樂和價值如果全都需要别人的認可才能作數,隻會把自己給累死。更何況,一個人的一生也不長,明天和意外說不定哪個就會先來,踏實過好自己的日子,專注于自己,享受當下眼下的幸福,就是活着的全部意義……孤獨又怎樣,享受它,愉悅自己,就是征服了它。”
“劉婉晴聽進去了?……”
“不知道。但,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安慰别人的最好方式,就是道出比她還慘的人。她大概是覺得,我再這麼說下去,得先勸我别跳崖吧,所以,那天就暫時打消了尋死的念頭,算是給了我一個面子。後來,我們互相留了對方的聯系方式,我跟她說,‘你以後如果想不開,就跟我說。覺得孤獨、無聊、煩悶、抑郁,都可以來找我。反正,我沒有朋友,也挺閑的,我可以聽你說,也可以給你講我的故事。從那以後,你就不算是沒有朋友的人了。’她聽了這話,大概是挺高興的。我後來就送她回她們的學校了。”
“你們是什麼時候決定在一起的呢?”
“婉晴試圖自殺的那天,是2018年1月2号。那之後一年的時間,我們都斷斷續續地聊天,她經常跟我分享她的生活,假期時,我們還經常約着一起出去看電影、兜風、玩。我們都很享受這樣有好朋友的日子。第二年的1月2号,婉晴就向我表白了,說想在一起。”
“她跟你告白的???”路晨曦再次露出極其震驚的表情。
“是。其實這事兒,她年中開始,就跟我說過了挺多次,但我都沒答應。第二年的1月2号,她又帶我去翠怡森林公園,站在她曾經想不開的那個小山峰上,說得挺真摯,挺熱烈的。當時,她迎着山風,長發拂肩,美得不可方物,我望着她,心尖兒都在跟着顫。我心說,像我這樣的土老帽兒,何德何能,這麼不識擡舉呢?所以,我就松口,答應了。”
路晨曦驚訝,瞟了旁邊的沈翳一眼,再次向韓雲廷确認道:“你還多次拒絕了她?……拖了半年才答應?”
“嗯。”韓雲廷低着頭,悶聲道。
“為什麼啊?”路晨曦驚訝得嗓子都快劈叉了。
“路警官。人貴有自知之明。我的條件……”韓雲廷低頭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眼,“您也都能看見,婉晴跟我在一起,不搭。我媽從小就教育我,什麼茶壺配什麼碗。自己沒那福分的,硬攬,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