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識?
洛雲晚聞言驚愕扭頭,飄飛的發絲遮擋住她的視線,朦胧中隻見得黑衣少年擡手露出的腕間似雪的肌膚。
他身上隐隐的桃花香一并順着風吹拂而來,身影在偌大的擂台上顯得飄搖又清瘦。
他沒扭頭,也沒用視線去看她。一手捂着脖頸處烏黑蔓延的痕迹,一手攥着身前的衣擺,纖長指節緊握着顫抖而泛白,沒再說話。
“什麼?竟是不認識嗎?”
“那洛雲晚為何上台,純粹想添亂嗎?”
“呸!他說不認識你就信啊?昨日我也在場,那白衣劍修戴了帷帽看不清模樣,如今這麼一回憶,那人實打實就是洛雲晚!”
“真的假的啊?”
前排修士的議論聲混雜着傳入耳中,洛雲晚持劍的手抖了抖,深吸一口氣後又将長劍垂下,垂眼冷聲道:“是,我與你不相識,隻是見不得有人不知真相便按頭判罪罷了。”
花榭聞言側頭看過來,如水的眸子氤氲着,流光一轉便又收回了視線。
“你說誰不知真相?”對面高壯黝黑的邬清回一聽急了眼,把虛弱吐血的仇清月攬在懷裡,額頭青筋爆出,“我師妹如今身負中傷生死未蔔,不是那花榭害的還會是誰?!”
一旁站着的長老怕事情鬧大又打起來,忙勾了道屏障隔絕看台修士視線,又話語急切勸阻道:“對決中止!不論真相如何,先随我送傷者去太虛丹閣診治!”她指邬清回又扭頭看洛雲晚,不由分說指使道:“你,陪花榭來。”
“是。”洛雲晚冷聲應道。
聞言,那長老指尖熒芒一閃,一道傳送法訣正要凝成,邬清回又震聲道:“慢着!”
“我看着花榭道友的傷勢……”他橫眉一皺,兇狠的目光上下打量,又停在黑衣少年的脖頸處,沉聲道,“好像不太對勁。”
現在是管這些的時候嗎!快去治療啊!
洛雲晚搞不懂這人的腦回路,隻是慌忙轉身扶住花榭。而當她扭頭瞟到少年的脖頸時,冷靜的面容卻突然一怔。
眼前人平日裡那白皙如玉的脖頸顫動着,被鮮血濺過之處的皮肉泛起不自然的紫黑,冷色肌膚上如蛛網般蔓延的紋路已經攀上了他整個側頸,血管在皮下詭異地凸起,似有活物在其間遊走。
他張開的手掌已經無法遮蓋住侵蝕的皮肉。
洛雲晚又擡眼去看,花榭正輕垂腦袋,墨色的發絲被汗水粘黏在臉側,他的肩頭随急促的呼吸起伏着,往日殷紅的薄唇被死死咬住泛起蒼白,又有朱豔的血珠從唇角滑落。
他似乎疼得厲害。難怪方才一直沒有出聲。
洛雲晚顧不得許多,忙将他摟在懷裡,又握住他顫抖的手腕。
花榭失神地擡眼望了望她,澄澈的眸子暈着水光,手腕從脖頸間移開,才發現掌心裡也是青黑一片。
洛雲晚的手指無意擦過他烏色的掌丘,卻被燙灼得下意識一抖。
她一瞬間心慌失措了。
方才在擂台上大展身手肆意又明豔的少年不過短短一時,卻如同失了生機的黑翅蝴蝶般躺在她懷裡,滾燙又輕盈。
她本想、本想等他對決結束後,無論勝負如何,用她新賺的靈石請他去好好喝一杯的。
“長老快走啊!”她攥緊懷中人的衣袖,慌亂看向擂台上的長老,也顧不上什麼無情道什麼高冷,高聲又道,“人命之事容不得多等!”
那長老神情一凝,指尖抵住唇角。随着法訣的低聲念出,擂台上逐漸出現一道淡色熒芒覆蓋住在場幾人。
熒芒漸盛,眼見傳送法訣将要凝成,邬清回卻左手靈氣一掃,硬生生打斷了施法!
“且慢!我認出來了!”他面色陰沉,咬牙怒喝道,“這是解形戮魂咒!中咒修士靈氣當場紊亂,内髒受損,修為愈深腐蝕愈重!可若中咒者是妖邪,則會使其血肉解形,顯現妖身!”
你有病啊!要你解釋嗎!
洛雲晚氣得手指攥緊,方才握在右手裡的長劍還未收入鞘中又冷冷擡起,鋒芒直指對面人!
她散落的發絲被吹得飛起,又與懷中花榭的黑發交融在一起。
“道友何故要耽誤診治?”她眼神暗沉,“也為了你的師妹。再說一句,我砍了你。”
“……”那邬清回本身聞言怒意更勝,卻又突然滞了滞神情,嘴角略微勾起,沒再回話。
長老法訣一凝,幾道身影消失在擂台上,隔絕屏障也應聲消散,唯留一衆看客不知狀況尚未回過神來。
……
太虛丹閣。
夕色斜照,檀木匾額上飛揚的“百草凝晖”四字被映得泛起微光。濃郁的藥香混雜着千年靈木藥材的澀味撲面襲來,周身缭繞着煉丹爐生出的白霧煙塵。
“砰。”門被一個瘦削長須的男人合上,也隔絕了騰生的白煙。
“玉宗主,”洛雲晚連忙迎上去問道,“傷者如今情況如何?”
那男人,也就是臨仙丹宗的宗主玉無涯斜斜掃過她一眼,邊向遊廊走邊輕歎一口氣道:“這解形戮魂咒的解藥極為麻煩,先喂他服了兩枚清心丹疏通了内力,人是醒了,不過還不能使用靈力。”
洛雲晚長舒一口氣。
玉無涯捋捋長須,狹長的眼睛又直直凝視着她,忽而出聲,音調淡淡:“有意思。洛雲晚,你是如何與這位花榭相識的?”
“嗯?”洛雲晚一愣,如實相告道,“那日仙門大比結束後,我在仙山下的尋味坊偶然結識的他。玉宗主所言何意?”
“呵。”玉無涯揚眉一笑,眼神卻變得深邃,沉聲問她,“那你知道這解形戮魂咒對于中咒者有不同效果麼?”
他俯身略略微笑着等待她的回答,就像好些年前初入門派的洛雲晚秉着一心好奇來丹宗蹭課被逮到的那般,玉無涯笑眯眯地撫着胡須問她知不知道“丹藥可以做成紅燒肉味兒的”。
“……”洛雲晚聞言抿唇,腦中又想起邬清回在擂台上說過的那一番話,喃喃道,“似是對修士與妖邪不一……”
她說着一愣,顫着眼瞳驚詫擡頭。
玉無涯如料想到她的反應一般眯眼長笑,瞳色深邃莫測,又緩緩道:“你這位朋友,似乎與‘妖’有不小的聯系呢。”
“若中咒者是妖邪,則會使其血肉解形,顯現妖身”。
她想起邬清回的話,腦中又閃過将花榭抱在懷裡時看見他頸側侵蝕燒灼的肌膚和青黑的紋路,的确與仇清月中咒後口吐鮮血的狀況不同。她原以為是因為花榭被她的血水濺到的緣故。
難怪邬清回最終嘴角勾起,任由長老施法将她們傳送至太虛丹閣。
妖?還是妖修?
可是之前青青阿姐分明說花榭不是妖,她在相處時也分毫未察覺。
洛雲晚眉頭一皺,望向玉無涯啟唇道:“這其中或許……”
“前輩,這當中另有隐情。”
她的話未說完,卻被一道冷淡漠然的聲音打斷。那人步履沉着從她身後走來,竟是合歡宗的大師兄徐鶴卿。
他沒回應洛雲晚驚疑的目光,隻是直直看向玉無涯,忽地對他行過一禮道:“合歡宗徐鶴卿,拜見玉宗主。”
他似乎來得匆匆,束發亂了些,往日裡規矩扣到脖頸的衣扣也沒來得及扣上,略略散在領口,襯着他内裡的那件黑墨緊身衣。
“有趣。”玉無涯用枯瘦的手捋了捋胡子,笑問,“這莫非是你們合歡宗隐瞞的秘密?竟這般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