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幾個冬》

文/栗音

2025.1.1

晚上八點，粱城上空飄起了雪。

池煜剛停穩了車，手機催命似得響起來，唐烨抓狂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池煜，你到哪兒了？蘇望月在這耍酒瘋呢，等會給你店砸了，我可攔不住啊。”

唐烨說話一向誇張得沒邊兒，池煜習以為常，抓着外套下了車：“兩分鐘。”

“行。”唐烨挂了電話。

九街一整條街足足有十二家酒吧，風格布置各異，炫彩的霓虹燈照亮夜空。來往的人太多，地上鋪了一層的薄雪早已融化。

夜幕降臨後的九街最是喧嚣熱鬧，經常能聽見打情罵俏或是争執吵鬧，偶爾也能聽見細細的哭聲，難以分辨究竟是喜還是憂。

手機噼裡啪啦鞭炮似的收到一串消息，他邊走路邊低頭看手機，消息發在群裡，唐烨拍了十幾張蘇望月撒酒瘋毀壞店内物件的照片。

唐烨：@池煜，簡直慘不忍睹。

池煜：讓他報銷。

唐烨：［OK］［OK］［OK］就等這話呢。

圖隻撿着消息框裡看見的幾張看了一下，連大圖都沒點開，池煜把手機揣回兜裡，褲邊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

邁開的步子頓住，他低頭看過去，就見一個銀發小男孩緊緊攥住他的褲邊。

這孩子約莫四五歲左右，卻生得一副好皮相，五官很英挺，看起來像是個混血兒，銀發壓在針織帽下，衣襟前佩戴着一枚繡着英文名“Milo”的刺繡徽章，此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用着流利的中文和他說話：“你好，這位帥氣的哥哥，可以先聽我把話說完嗎？”

還挺懂禮貌。

池煜蹲下來和他平視，“你說。”

Milo哇地一聲又哭了，抽抽噎噎的：“你能不能幫找一下我的媽媽，我找不到她了。沒有人願意幫我，哥哥你會願意的吧？我都哭給你看了……”

池煜給他擦掉眼淚，在粱城丢的外國小孩應該不多見，池煜點開手機準備報警，順便随口胡說：“哥哥是警察，不要怕。”

Milo大着膽子抱着他的腿：“好吧帽子哥哥，我坦白我知道媽媽在哪，我隻是太累了跑不動了，哥哥你能不能抱我去找她？”

“……？”

這無理的要求，小孩子還真是人小鬼大。池煜聽笑了，手機重新放進衣兜去掰他手指：“不能呢，松手。”

“哥哥你要報酬是不是？我有錢呀！”Milo摸索着口袋掏出一枚硬币遞給他，然後雙手合十：“謝謝你呢。”

池煜垂着一雙杏眼，手中的硬币來回翻了個面，又重新放回他口袋裡，刮了下他的鼻子：“五便士就想打發人。”

晚上溫度很低，這會兒又刮起了冷風，小男孩穿得不多，雪白的小臉被凍得通紅，整個人都因怕冷而發抖，偏偏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纖長的眼睫毛在眼下投下大片陰影，正期待地看着他。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個很久沒有出現在自己世界裡的那個人，她也有這麼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曾期待地望着自己。

池煜認命地歎口氣，把厚外套披在男孩身上，抱起他。

*

車開出了九街喧鬧聲小了許多，約莫是下雪的緣故，路上的行人隻零星幾個。

Milo很禮貌地指着車窗外離他們最近的奶茶店，問池煜自己能不能喝杯奶茶：“哥哥，我實在太渴了。”

池煜從手機裡找出外賣軟件，遞給他：“自己選。”

Milo在手機上劃了兩下，還給他，一臉乖巧：“要那個粉色杯杯帶珍珠的。”

池煜選了熱奶茶下了單，單号是［76］。

“謝謝哥哥，等會我讓媽媽給你轉賬哦。”

還是第一次接觸這麼自來熟的小孩，池煜跟他開玩笑：“也不怕哥哥給你賣了換錢。”

Milo歪頭看他，沒有上當：“哥哥你不是帽子叔叔嗎？我才不信你給我賣掉呢！”

奶茶店沒有客人，手機上的單号很快排到了［76］，池煜下了車拎回奶茶給他。

Milo小心翼翼地捧着奶茶暖手，插上吸管後獻寶似地遞給池煜：“哥哥你先喝。”

池煜已經很多年沒喝過奶茶，很不給面子地說：“哥哥不喝。”

“好吧。”Milo猛吸一大口，“我媽媽從來不喝我喝過的奶茶，她很嫌棄我。”

小孩子似乎天生就喜歡自娛自樂，他坐在後座，張開五指接住雪花後樂得咯咯笑，等到笑夠了，抱緊奶茶杯開始哼歌。

池煜把車窗調高，提醒：“坐好。”

“哥哥。”

Milo乖乖坐好，煞有介事問：“你結婚了嗎？”

池煜調高車内的暖氣，說：“沒有。”

Milo驚訝：“你怎麼和我媽媽一樣！”

池煜笑問：“很想她結婚？”

“想呀。我爸爸也想她早點結婚的。”

池煜微微挑眉，不知道是這孩子表述有問題，還是他的家庭果真就如此方式，聽起來倒是和他刻闆印象裡相看兩厭，惡語相向的離異家庭不一樣。

“你媽媽知道嗎。”雪花落地即刻化成水，道路上濕哒哒的像是剛下過一場小雨，他拐了個彎，朝新堂街去。

Milo惆怅着搖頭：“我想給媽媽找個男朋友結婚。可是她不讓我和爸爸管這個。我有爸爸，Coco有Tina，可媽媽就自己一個人，好孤單呀。唉，連玉米都有同類陪伴。”

雪越下越大，靠近新堂街這條路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急着回家。

池煜指腹點了點方向盤，問：“Coco和Tina是兩根玉米？”

Milo搖頭晃腦：“是呀是呀。”

“……”

小孩子還真是奇思妙想。

Milo從後座探出頭，手搭在池煜肩膀上：“哥哥，你可以和我媽媽結婚嗎？”

小孩子的想法實在是太簡單，道理說了他也聽不懂，搪塞的話更需要語言技巧，池煜選擇直接點：“不可以。”

Milo垂頭喪氣：“唉，好吧，被拒絕了。可是你是我見過最帥的哥哥。我媽媽真的很漂亮，她單身哦，單身很久很久了。”

池煜扶起他腦袋，難得解釋了一句：“哥哥對結婚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