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了請商時勖進來坐坐,至少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
也不能怪他心軟,總不能讓商時勖一直等在外面,看這架勢如果不請他進門,他會一直等下去。
是不是剛才攆他走,他臉子挂不住,生氣了?
畢竟是京市商圈集體推選出來的總會長,吃不了一點苦頭。
厲謹對其他人的情緒向來敏感,也會哄人,不論是喜歡的還是讨厭的,哪怕是柔弱的小白臉,他也能随心所欲地說幾句好聽話哄人開心。
盡管厲謹覺得商時勖不應該是這麼小心眼的人,不過他不介意說點好聽的,趕緊把這尊大佛哄走。
厲謹:“陸助理給我準備了一些黃山毛峰,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我給你泡來嘗嘗。”
厲謹親手泡的茶可以說一塌糊塗,還不如直接叫侍應生來泡,但他鐵了心要趕商時勖走,隻得硬着頭皮泡茶。
泡茶的人遭罪,等喝茶的人也遭罪。
商時勖知他不會伺候人,微微歎了口氣,從他手中接過茶具水壺等等玩意兒,“我來吧,你的手都燙紅了。”
确實燙出水泡了,厲謹不當回事地揉了揉,“那麻煩你了。”
“沒事。”商時勖仔細把桌上殘餘的熱水擦幹,又去了衛生間用涼水投洗一條手帕,回來給厲謹,“擱在手指上降降溫。”
厲謹被徹底架空了待客之道,罪名是“笨手笨腳”,隻得裹着浴袍坐到一邊。
商時勖很自然地脫下大衣挂在衣櫃裡,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微突青筋的修長小臂,低垂着眼睛不慌不忙地泡茶。
好像這是他自己家。
厲謹心裡有鬼,一見他心就亂跳,奈何想逃逃不得,非得在這坐着,隻能看着窗外,卻看見遊輪離岸越來越遠。
廣播裡卻沒告知,這是動了航線?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這艘船的軌迹是陸習微親手制定的,旨在遊遍兩岸後停留在入海口,等待第二天一早的海平線日出,再回航,絕非往一個絕對看不見日出的方向去。
完了,出事了!
厲謹收回目光,不動聲色,低頭看了眼自己,意識到剛才出來的急,隻披了件睡袍,正好回去換件方便行動的,“失陪一下。”
商時勖看着他的背影,心說剛才燙到的不是手嗎?
怎麼走路也匆匆忙忙,熱水燙到了腳?
阿謹倒是沒穿襪子,光着的腳一燙就會紅。
他的腳常年不見光,幾乎是沒有血色的慘白,冬夜裡要泡進熱水裡,否則會生病,商時勖說他體弱多病,但是他還不承認,他認為男人不用在意那些。
“男人也是人。”商時勖給他洗腳的時候會說,“不過,你恰好是最嬌氣那一類。”
總會惹得厲謹靜靜凝視他,或者狠狠給他一個白眼,用濕淋淋的腳踩上他,弄濕他一身幹燥的衣褲。
商時勖嘴角的微笑很淡,隻是稍縱即逝。
他知道,大概是阿諾·奧蘭治那個畜生幹的。
但是和畜生沒道理可講。
方才視線交彙的那一刻,阿諾眯了眯眼,黃燦燦的眼珠子滿是戲谑,不知道憋着什麼壞。
商時勖很熟悉那種表情。
你死我活的表情。
商時勖心不靜還不成,心靜才能泡好茶,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泡茶,先用熱水淋茶具,用茶則将茶葉倒入杯中,添了少量滾燙的熱水溫潤地泡着,等了會兒又把水倒了,再注水,幾番折騰,終于是把泡好的茶水倒入兩杯蓋碗中。
恰好厲謹換了身白襯衫、黑褲子出來,一身輕松的休閑裝扮,坐在他面前,叫人錯覺的覺得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厲先生”,而是25歲韶華正好的美麗青年。
商時勖靜默地收回目光,溫聲道:“厲先生喝茶,小心燙。”
“謝謝。”厲謹揭開蓋。
喝茶的講究不少,什麼觀茶湯,聞茶香,分三次喝完。
但那是商時勖要做的事,和他無關,厲謹通通視若無物,想怎麼喝就怎麼喝。
厲謹很彬彬有禮地喝掉茶水,喉嚨有點冒熱煙,幹咳着,“商會長這麼晚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若是沒事就走吧——這句話厲謹在心裡念叨着。
商時勖卻說:“我想這裡有個新媒體項目的投資機會,問你們厲氏需不需要?”
談公事?彌補資金缺口?這麼好的事會落在他頭上?
倒黴了一輩子的厲謹面上沒有太大反應,實則渾身血液沸騰,整頓精神,“你說。”
商時勖好整以暇地調出手機的一份記錄,政府要在月牙灣規劃一塊試驗區,醫療領域還是空白,“有家做大數據分析的公司,叫“互思”,他們有意幫忙做垂直方向的需求量供給,醫療相關的餐飲、服務、産能分析都可以做到,如果厲氏有意,我可以為你們牽線,就約在下周吧。”
厲謹耳朵裡是血液滾滾而來的循環聲音,很嘈雜,但他很激動,他需要這一單為他在厲氏奠定腳步。
新官上任三把火,天知道,他空有權力,沒有親信,想從厲仲淮和厲榮逍手裡分一杯羹有多麼不容易?
上輩子,很慚愧,他簽訂的第一單很艱辛,來自于阿諾的扶持,聽上去做了一單海外生意——修建華人醫院,但管理權完全不在厲謹手裡,阿諾把那家醫院變成了他自己的産業。
這次不一樣,是實打實的好處。
厲謹猛的擡起眼睛,心裡卻想,商時勖要拉攏他嗎?倒是不至于以權謀私,商時勖前世可是一點好處沒給他,盡管這是厲謹要求的,但也足以可見商時勖人品一流,所以……隻是個巧合?看他現在名氣有一點,想要達成互利共赢的局面?
這樣想,厲謹的心理壓力小了許多,“商會長,我要怎麼感謝你?”
“不用。但還是不要高興太早,互思的老總很難交流,他們是港商,很重視誠信,也很聰明,這筆生意我找過一些公立醫院,都被拒絕了,有資曆的私人企業沒辦法搞定他們的老總,所以一直拖着沒有落地,你也要小心為上。”
厲謹:“沒關系,下周我一定赴約,我親自去見他。”
厲謹很是高興,但他這個人高興也就高興那麼一下,太高興就會得意忘形,反而輕浮了,不好,事情沒成之前不要說,也不要太張揚。
商時勖望着他那雙鳳眼,眼尾像把勾子似的往他心眼兒裡勾,又疼又酸又癢,真想再留下來多看看他的笑。
但要是再不走,阿謹就會懷疑他動機不純了——比如要給點好處費介紹費之類的,想賄賂他的人太多了。
商時勖站起來,厲謹一口飲盡溫茶,也跟着起身,此時此刻隻想擁抱他。
要忍嗎?
……這麼高興的事,不忍了!
厲謹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一下商時勖,“謝謝!我來京市這麼久,今天是我最高興的一天!”
商時勖的心髒怦怦撞着肋骨,裡面有一頭小鹿,要把他的心撞碎,隻能勉強壓抑着喉嚨裡呼之欲出的獸,溫文爾雅道:“厲先生高興就好。”
他很欣然地想:我隻要你高興,别的我什麼都不要。
厲謹把他送到門口,商時勖說,“我走了,下周見。”
厲謹:“下周見。”
關上了門,厲謹的心髒跳得很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至少十圈,站在窗子口吹冰涼的海風才冷靜下來。
他的手指搭在窗沿上,歎息很輕很輕的落下來。
“時勖,是我又欠了你,”厲謹自言自語着,喜悅和酸澀在心口-交雜,“我們這筆賬,前生今世,是不是注定要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