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胸膛退下的情緒似乎爬上了她的眼眶,她捂着眼睛,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一顆一顆掉下來,沒一會兒就濕潤了她的掌心。
季銜意的眼眶濕熱,肯定已經紅了,她蹲在地上,臉頰和掌心都被眼淚濕潤了,對着昏黃的路燈看,晶瑩着,被微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
有那麼幾個瞬間,她恍惚,明燦将腦袋放進她掌心的那個刹那。
說不愛是假的。
季銜意回到家,眼睛因為哭過,有些紅腫,她把東西一放,簡單洗漱過,攤在床上,對着天花闆的燈,看自己手腕上橫着的傷口,心裡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房間裡隻有她淺淺的呼吸聲,四周安靜極了,她腦子昏昏沉沉,但心裡卻清楚今晚一定又是一個夜不能寐的夜晚。
她爬起身,拉開床頭櫃最上面的抽屜,裡面放的全是藥,她的手在上面猶豫,最終隻抓起安眠藥,喂了自己兩粒。
躺回床上,閉上眼,許久之後,她歎了口氣——就知道自己睡不着。
季銜意翻了個身,一片嘈雜的大腦和耳畔,忽然靜谧下來,方才的那一句話又冒了出來。
說不愛是假的。
高中時候的感情帶着第一次的青澀,又因為年齡身份,蒙着一層霧,誰都說不清道不明,暧昧也是建立在這個的基礎上。
但高中時候的感情抛去了職業、經濟等外在條件,沒有社會上的彎彎繞繞,是最純粹的。
高中的時候,她和明燦都是苦得不能再苦的小孩,明燦比她要好一點,她有着無限的勇氣,敢于“離經叛道”,雖然是人盡皆知的混混,不學無術,但季銜意偏偏很羨慕她。
季銜意是一個在家裡沒有人格的人,她沒有屬于自己的七情六欲,她做任何事都必須按照家裡人的安排,情緒是、生活是、成績也是。
毋庸置疑,她的成績很好,但沒人知道她究竟咬牙度過了多少個日夜,又有多少次望着窗外的鳥發呆。
她一緻認為自己就是人偶,為了完成既定的目标,才活在世界上。
直到她遇到了明燦。
鮮活的生命力注入人偶,她看着因為翻牆亂跑的校園名人,幾次三番尾随自己,是驚奇又羨慕的。
原來我這樣的人,也會吸引到這樣鮮活的人嗎?
明燦的愛潤物細無聲,她當時幾乎已經認定了這個人。
為什麼停止呢?
為什麼不告而别?
她有苦衷。
季銜意蓦然睜開了眼,眼前的畫面是家裡的天花闆,她确認了自己的位置,急促的心跳才又漸漸平複。
她忘不了,一個人在醫院照顧手上的母親時,夜裡漆黑的醫院走廊。
她忘不了母親床邊高高挂起的幾袋藥,忘不了插在母親身上的管子,忘不了母親無意識的嚎叫。
她忘不了在醫院來回奔波時候身上的疲憊,也忘不了單子上一次比一次大的數字。
她忘不了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小小的季銜意,頂着已經看不出造型的狼尾發型,一個人縮在病房的角落,身體緊靠着病床,搜索她想上的美術學校的學費。
太貴了。
真的太貴了。
母親的車禍帶走了家裡所有的錢,賬戶餘額隻夠她們吃幾個月的飯。
學費太貴了,不僅是學費,還有專業課學習需要的顔料、工具、寫生……
季銜意十八歲的那個無助的夜晚,将家裡的賬戶和各類大學的學費,來來回回對比了無數遍。
她止不住自己心底蔓延的恨意,她恨,所有人都說追求理想,為什麼沒人說,追求理想需要這樣大的代價?
她恨那個喝酒開車的司機,恨那個賣酒給他的商販,恨那天帶着司機一起喝酒的朋友。
恨了一圈,她茫然找不到下一個憎恨的對象了。
兜兜轉轉,她甚至恨到了自己的身上。
病房裡不止有她和她母親,她抱着自己,哭也不敢哭出聲,隻能把臉埋在腿間輕輕啜泣。
她恨自己,明明那麼恨這個母親,為什麼還要抛棄自己的所有來照顧她。
也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想,自己連大學都不一定能上,前途幾乎是一眼就望到了頭,這樣的她,哪裡有能力帶給明燦更多呢?
那個夜晚,明燦在平靜中入睡了。
那個夜晚,季銜意輾轉難眠,縮在病床旁,删掉了幾乎所有的高中同學,想斷個幹淨。
……說不愛是假的。
她有苦衷。
明燦,我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