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京鎮很小的,小到發生一點事,過不了多久,大家都會知道。
有一次下課,我無意間碰到了鼻子,疼的我嘶了一聲。
江亦立即站起來,“怎麼了?鼻子還疼啊?”
我現在都記得他當時樣子,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透露着無奈和心疼,就像是知道好朋友受了傷害心裡很難過。
我搖頭,盯着桌上的課本,問他:“有沒有能讓人減輕疼痛的歌?”
他愣住了,嘴巴微張着,片刻後,才說:“試試踏浪吧,其實……很有用的。”
後來疼的時候,我心裡一遍一遍的唱踏浪,真的就不疼了,等和江亦再次重逢時,我才明白,不是唱踏浪有用,是在心裡默念他的名字,才不會讓我那麼疼了。
江亦知道我不開心,總是偷偷塞小零食給我,給我帶面包牛奶,他說喝牛奶能補血,我流的鼻血,能補回來。
十幾歲孩子說的話,總是那麼可愛。
我常常拒絕他的好意,不知道為什麼,我害怕接受他的好,我潛意識中,總覺得我必須是有價值的才能被愛,就像我在家很乖巧,能幹很多活,姑父才會對我好一點,雖然是做做樣子,但也總比姑媽裝都不裝的好。
我覺得我不夠有趣,也不優秀,甚至沒有給江亦帶過任何東西,我們隻是同學,隻是同桌,他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我不要,他也不生氣,依舊堅持每天給我帶。不過,從帶一份,變成了帶三份。
一份是他的,一份是我,另外一份是帶給邵婷婷,他知道我和邵婷婷關系很好,他說,他也想和我好。
他說:“趙弟,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好歹也算是朋友吧,朋友給你牛奶,你都不喝?過分哦。”他的表情很搞怪,拉着邵婷婷一起跟我說。
邵婷婷有牛奶就叛變了,說什麼都是朋友,不喝就是看不起她。她還要拉着我和江亦結拜,說什麼大姐、二弟、三妹……
江亦說:“結什麼拜,我才不拜把子呢!”
我聳聳肩,“我也是。”
我很晚熟,在上高中之前,我想的幾乎都是怎麼逃離他們,離得遠遠的。
那個時候好像很流行拜把子,關系好的,就拜把子成為異姓兄弟。但我不知道那麼做的意義在哪裡。
因為我始終是要離開泉京的,總有一天,離開這,逃的遠遠的。
邵婷婷問我們為什麼,她說,拜了把子,這輩子我們就是異姓兄妹。
江亦說:“要拜也不是拜兄妹。”他看我,在我看向他時,他會立即移開眼神,總感覺是在躲避與我目光接觸。
邵婷婷很早熟,她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拇指和食指扶着下巴,眯着眼打量着江亦,“哦……我知道了。”
那時候的我壓根就不明白,她知道什麼了?
我隻知道,等初三畢業,上高中時,我就可以住校了,可以暫時離開這個家了。
江亦常常讓我講題,有時候我明明覺得他會做,可他卻執意讓我講。下課時,也總是會講很多笑話給我聽,我不知道他從哪裡聽來的那麼多笑話,但每個都很有趣,都能精準的踩在我的笑點上。
那時候的我們都很單純,根本不懂喜歡這個詞的真正含義是什麼。
直到上了高中,我才隐約懂了這個詞的含義。
也明白了暗戀的味道。
邵婷婷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知道我不喜歡這裡,知道我想離開泉京。
她說:“我也不喜歡這裡,我想去找我媽。”
我一怔,沒明白她說的話,她爸媽不就在她身邊嗎?
她笑:“其實我都不知道我媽在哪。”
泉京的夏天很熱,躲在柳樹下,迎面吹來風還是有一絲涼意的。我和她坐在校園角落的石凳子上,她擡頭,眯着眼睛看着太陽,許是太刺眼,她擡起手擋在了眼前,陽光透過指縫照在她臉上,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聽到她說:“我初三畢業就不繼續上學了,我爸讓我去我表叔的飯店幫忙。”
她說的很随意,就像是在講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聽她的故事。她爸好賭,輸了錢就愛喝酒,醉了就打他媽,四歲時,她媽忍無可忍,丢下她走了。他爸再婚娶了隔壁村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帶着一個三歲的兒子,他爸依舊好賭,輸了錢依舊喜歡打人,不過自從她媽走後,他爸打人的對象就換成了她。
她說:“那女人叫我爸打我,我就打她兒子,她不讓我好過,他們也别好過!大不了魚死網破!”
那年,她才十六歲。
我很佩服她的勇氣,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想那麼做,但我知道我不能,在我順利離開這之前,我不能惹他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我回來那年就知道,我也知道,在沒有能力反抗他們之前,我隻能乖巧,也可以理解成我害怕,我确實害怕,因為我沒勇氣承擔圖一時之快的後果。
我看着她,心裡有說出來的心疼,“好好存點錢,然後離開這。去找你媽,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從來都不知道,在她的笑容背後,居然還有這麼一段讓人傷心的故事。
“到時候再說吧,如果知道我媽在哪,我就去。”她說。
七年後,她走的那天,在□□上給我留言,說:“如果我聽你的,早點逃出來,該有多好……”
“趙弟,我要走了,要去找我媽了。别為我難過,以後我會很開心的,我很怕孤單的,所以,千萬别忘記我哦。”
“趙弟,你很勇敢,祝你幸福,永遠,一輩子!”
她走了,真的去找她媽媽了,去另一個世界找她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