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蹑手蹑腳地走進院子,聽見客廳傳來的笑聲,懸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還好,他們還在看電視,應該沒發現我出去過。
我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間,開門時發出輕微的“咔哒”聲,我立刻屏住呼吸,生怕這細小的聲音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确認他們沒有聽到後,我才松了口氣。輕輕把門關上,把藏在袖子裡的充電器塞進枕頭底下,攥着手機整個人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上無聲的尖叫了一聲,雙腿不自覺地上下搖晃。
我趴在枕頭上,側頭看着手機,忍不住揚起嘴角,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摩挲,我以後能随時随地聯系江亦了。
我滑動着手機,下意識點開扣扣,目光一下子落在‘特别關系’那一欄,江亦的扣扣安靜的躺在裡面。我看見他的頭像和我的很像,兩隻站立小貓,一隻黑一隻白,黑色手裡拿着荷葉,打在白色的頭頂上,明晃晃的情侶頭像。
我的臉瞬間發燙,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果然滾燙的像火燒一樣。我咬着唇,覺得江亦真是個笨蛋,從網名到頭像,竟然都用情侶的,卻忍不住将頭像放大,仔細地看了好幾遍,心跳聲大的仿佛整個房間都能聽到。我趕緊用手指劃拉屏幕掩飾心跳,卻瞥見邵婷婷的頭像灰着,顯示不在線。
邵婷婷之前說,她要給扣扣升級,二十四小時都要用手機登着,怎麼不在線呢?想起江亦說的聯系不到她,我皺了皺眉,返回頁面直接打電話給她,卻隻聽到機械的女聲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奇怪,怎麼關機了?”我嘀咕着退回界面,正準備給她發送短信,江亦的微信突然跳出來:【我上車了。】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我的嘴角上揚,我迅速回了個“嗯”手指懸在鍵盤上,猶豫着要不要再多說點什麼。
下一秒,江亦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被設置成靜音的手機安靜地躺在我手裡,沒有備注卻異常熟悉的号碼出現在屏幕上,我的心漏了一拍,手指抖了兩下,做賊似的按下接聽。
“喂,怎麼啦?”我壓低聲音,把臉埋在枕頭裡,好像這樣就能隐藏我此刻臉頰上的溫度。
江亦低低的笑聲貼着耳朵傳來:“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一怔,一手握着手機一手絞着枕巾邊緣,雙腳擡高上下搖晃,臉在枕頭上來回蹭。如果有人看見我這副模樣,肯定會以為我得了什麼怪病。
“你在幹嘛呢?”江亦的聲音再次傳來,溫柔的讓我心尖發顫。
“我……我趴在床……不是,我、我在和你打電話。”我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卻把手機攥得更緊,臉頰燙得快要冒煙,即使知道隔着屏幕他看不見,我還是羞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江亦在電話那頭輕笑了一聲,聲音像是帶着溫度,隔着屏幕傳進我的耳朵,又燙到了我的心裡,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正想問他到哪兒了,院子裡突然響起腳步聲,聽聲音,是朝我的房間來的。
我渾身一僵,連“再見”都來不及說就挂斷了電話,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塞回枕頭下,抓起床頭擺放的課本胡亂翻開,屁股剛挨到床沿,門就被推開了。
“媽叫你去廚房。”姐姐倚着門框,把手機裝回口袋,嘲諷的看了我一眼,“上學不努力,現在裝啥裝!”
我“哦”了一聲,把書放在桌上,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快速掃了一眼枕頭,确認沒有可疑迹象後,才走出房間。
廚房裡熱氣騰騰的,媽媽正在翻炒鍋裡的雞肉,“竈台裡添點柴。”她頭也不回地說,“把泡好的寬粉撈出來剪斷。”
我看了一眼桶,“都撈出來嗎?”
“對,你姐最愛吃寬粉了。”
我沒說話,默默卷起袖子,從桶裡把寬粉撈出來。廚房門大開着,門簾搭在門上,我看見爸爸在院子裡幫姐姐整理行李。
一個巨大的粉色行李箱,塞得都快滿出來了,爸爸還在繼續往裡放各種零食和特産。
“這些你帶去給同事,你媽都分好了。”爸爸把行李箱合上,還沒拉拉鍊,箱子裡的東西就掉了出來,他一條腿壓在箱子上,慢慢将拉鍊拉上,最後留了一尺寬的縫隙,将剛剛掉出來的幾個零食又塞了進去,“這些夠嗎?還缺啥不缺?我現在去給你買。”
姐姐笑着搖頭:夠了夠了,這麼重,我到時候咋拿啊!”
爸爸笑着說:“這重啥,明天我和你媽送你上火車,下車拉着就回宿舍了,不重的。”
我把剪好的寬粉放在桌上,低頭切着青椒,姐姐明天就要回容疆上班了,這頓飯,就是為她準備的,從主菜到配菜,全部都是她愛吃的。沒人記得我明天也要上班了,雖然隻是在鎮上的飯店當服務員。
晚飯過後,媽媽不放心的又問了一遍:“婷婷,還缺啥東西嗎?該裝的都裝了嗎?”
姐姐在看電視,頭也不回地回了一句:“都裝了。”
媽媽看向爸爸,“我腌的沙蔥和辣椒裝了嗎?”
“沒裝。”
媽媽從廚房拎來兩個玻璃罐子,把它們用塑料袋裝好,“箱子裡還能裝下嗎?”
爸爸說:“能。”說着就要重新打開行李箱。
姐姐站起身走過來,撒着嬌說:“哎呀,爸,别裝了,行李箱都超重了,你們留着吃吧。”
媽媽笑着看她:“你不是最愛吃媽腌的辣椒和沙蔥嗎,裝上去了和同事吃。”
“我不要,箱子都塞不下了。”姐姐說,“再說容疆就有賣的。”
“那哪兒能一樣?”爸爸堅持道,“外面買的哪有家裡做的好吃。”
“哎呀!我不要!兩個玻璃瓶子裝在箱子裡碎了咋辦?爸你别再開箱子了,好不容易拉上的。”
爸爸和媽媽對視了一眼:“也是,放裡面不安全,那明天爸給你寄過去,你看看還要點啥,到時候讓你媽再買點,一起給你寄過去。”
媽媽邊裝東西邊說:“去那邊一個人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按時吃飯,别總減肥,饑一頓飽一頓的,對胃不好,沒錢就跟家裡說。”
我看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心裡泛起一絲酸澀。愛與不愛真的太明顯了,我上高中時,他們最多隻會簡單地說了句“路上小心”,甚至連感情都沒有,他們總說自己忙,連送我上車的時間都沒有。
更荒唐的是,許多年後,她哭着跟我說,我總是埋怨他們,怎麼就不能理解他們呢?父母難當,他們從小到大,對我們三個人,一碗水都是端平的。
荒唐至極,她說的‘一碗水端平’是對姐姐和弟弟,這其中肯定不包括我。
就像後來,他們總對我說愧疚,說從把我接回家那日起就對我有愧疚,一直在想怎麼彌補我,可他們真的有愧疚嗎?也許他們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看電視,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洗衣服或者擦玻璃被他們無意間看到時,确實生出了一絲愧疚,在我下次沒按照他們的要求完成某項工作時,那僅存的一絲愧疚就會瞬間消散,再次湧上心頭的還是厭惡和不滿。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理由,就像他們覺得我是燙手山芋,好不容易送出去,又被還了回來。
一邊說愧對于我,一邊将我的翅膀折斷把我困在囚籠裡,挨打、謾罵、逼迫,就是他們彌補愧疚的方式?
我不懂,就像我一直不明白,我明明也是他們親生的,他們怎麼就這麼讨厭我呢?就像他們永遠不會覺得自己錯了,或者曾經做錯過。
“這些零食你路上吃,我都給你裝好了,你拎着上車就行。”媽媽一邊整理一邊念叨,聲音裡滿是不舍,“去了好好吃飯,别總減肥,你又不胖!到時候身體熬壞了。”
姐姐有些不耐煩的揮手:“知道了知道了。”
我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這溫馨的一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不知道站在這裡在期待什麼,期待他們和我說話?還是期待那滿桌的零食能有我的一份?
“我先去洗漱了。”我輕聲說,沒人理我,我默默退出了客廳。
洗漱完回到房間,姐姐還在客廳和爸媽聊天,笑聲透過門闆出來,我擡頭笑了笑,脫鞋趴到床上,從枕頭下拿出手機,屏幕上滿是江亦發來的微信,我打開微信。
六點零一分:【我到家了。】附着一張他新家卧室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