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挂斷電話,我都會按照慣例,把插線闆從抽屜後面小心地拉到抽屜裡,再把充電器插好,把手機放在抽屜裡充電。這是我仔細研究過的充電方法,不打開抽屜,根本發現不了。
日子就這樣偷偷的甜着,就像小朋友藏在抽屜裡的糖果,來不及吃,怕化又怕被家長發現。
四月份的時候,天氣漸漸的沒那麼冷了。那天我下班特别早,有人結婚在福滿酒家待客,忙完後,沒在營業,打掃完衛生就下班了。夕陽還挂在天邊,金色的光芒透過福滿酒家的玻璃窗灑進來。
我推開福滿酒家的玻璃門,大步走了出去,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撥通了江亦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喂,江亦……”
“喂,嫂子好,阿四去洗澡了。”一個陌生的男音傳入耳中。
江亦說過,他們宿舍六個人關系很好,從年紀大小排列,他排第四,所以其他人都叫他‘阿四’。
我愣了一下,臉頰頓時燒了起來。“你……你好。”我本想說那我待會再打過來,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幾個男生起哄的聲音。
“嫂子聲音真好聽!”
“嫂子你在哪上大學啊?”
“弟妹你好啊!”
“嫂子,阿四把你照片藏在枕頭下面,我們想看一下他都不給。”
我握着手機的手微微出汗,臉燙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準備說等會兒再打,突然聽到那邊有人大聲說:“嫂子,阿四在學校可受歡迎了,天天有人給他遞情書表白,特别是有個大二的學姐,追得可緊了!”
“是啊,今天還給他送信了呢!”他們哈哈大笑,“嫂子,你待會可得好好收拾收拾阿四。”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被人突然扔進了冰水裡。電話那頭還在嬉笑,但那些話已經像刀子一樣紮進我心裡。
江亦一直那麼耀眼,我知道的。成績優異,籃球打得又好,長相更是出衆,而我呢?隻是福滿酒家的一個小服務員,高中畢業後就沒再讀書,每天的工作不是端盤子就是打掃衛生。
“你們快别亂說了。”另一個聲音插進來,“弟妹你放心,阿四每次都拒絕得很幹脆,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女朋友……”
“但收情書的事可是真的啊嫂子!他要沒告訴過你,你可不能饒他……”
“老六!你亂說什麼呢!”我聽見江亦的聲音傳來,随後是一陣哄笑,緊接着江亦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他亂講的,我沒有!我沒收!一個都沒收過!一次都沒有!”他的聲音有點急,尾音微微發顫,生怕我會亂想似的,一個勁的給我解釋。
沒有收,那就是說,有人給他表白的事情是真的了。我心裡有點難過。不是因為有人給他表白,也不是因為他沒有告訴過我,而是因為我不夠優秀,不足以配得上他。
“第一次見阿四這麼緊張。”
“肯定是怕嫂子生氣啊!”
“哈哈哈,嫂子,你可别輕易放過他!”
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江亦快步走到了安靜的地方,背景的哄鬧聲漸漸遠了。他的呼吸聲清晰了些,低低地補了一句:“所有人都知道你,知道我有女朋友。”
也是,他的微信背景圖用的就是我們兩個的合照,扣扣空間滿是艾特我的說說,誰能不知道呢。
我還沒開口,他又急着解釋:“就算有人塞信給我,我也沒看,直接還回去了,并告訴他們我有對象。”他的語速比平時快,字句間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慌亂,像是怕我生氣下一秒就會挂斷電話。
“我知道。”我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
可心裡還是有點難過,優秀的人總是能引人注目。江亦那麼優秀,肯定很多人喜歡他,我相信他,可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他的世界明亮耀眼,而我站在深淵裡,渺小又黯淡。
自那以後,我總是會忍不住地亂想,他上課時會不會也有人偷偷看他,他打籃球時,會不會有人為他加油呐喊給他遞水。甚至有時打電話,他的手機突然震動,我都會瞎想,暗自猜測會是誰發來的信息。
我不想這樣,可敏感和自卑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心底,一遍遍提醒着我,我們之間的差距。我讨厭這樣的自己,卻又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我們依舊每天信息視頻不斷,直到有一次,我無意間發現,江亦總是給我充電話費,我才知道,視頻要用流量,很費錢。從那以後,我們約定一個星期打一次視頻,其他時間都發信息打電話。
江亦仿佛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每次電話接通時,他總像捧着星星似的把生活攤開給我看,社團活動時的趣事,食堂稀奇古怪的飯菜,教授的西裝配運動鞋……他的生活千變萬化,每天都不同,而我始終是兩點一線,除了幹活就是幹活。
我發現我和江亦似乎越來越遠了,我甚至沒有什麼能和他分享的,我能說給他的隻有家長裡短,我們接觸的人和事都是不一樣的,我越來越自卑,每次想和他分享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的世界充滿了我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和我沒見過的風景,而我能說的隻有福滿酒家的客人,或者鎮上誰家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之間的差距像一條無聲的河,我站在河中央,看着他上岸,越走越遠,卻連喊住他的勇氣都沒有。我就像是隔着玻璃窗在偷窺他精彩的生活,沒有我的生活,不需要我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江亦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端倪。他開始将更多精力傾注在我身上,愛意變得愈發濃烈,事無巨細都要向我報備,偶爾看到好看的東西,也會買下來,快遞到鎮上,每天中午休息,取包裹成了我最固定的行程。
包包、情侶體恤、情侶手鍊。都是小物件,但我都很喜歡。
我的白色體恤的右上方是一個穿着藍色衣服的小女孩,側着臉,頭發随風飄揚着,很開愛。江亦的體恤右上方是一個電風扇,風扇旁邊印着兩個拼音:‘Fu~~Fu~~’。
我穿着體恤拍了照片發給江亦,便匆匆脫掉,将它抱在懷裡使勁嗅了嗅,才疊好藏進衣櫃深處。
江亦将我發的照片分别發在了扣扣空間和微信上。他說第一次穿情侶裝,他要好好記錄。
我微信上沒好友,看不到别人的評論,可打開扣扣,都是同學的點贊和祝福。看着他們的評論,那晚我失眠了,導緻第二天上班都沒有精神。
淡藍色的水桶包包很可愛,我背在身上照着鏡子看了又看,最後将它小心翼翼地挂在了門後牆壁的挂鈎上。
我最喜歡的是那條銀色手鍊,很簡約,是條十字鍊,中間有個小片,上面刻着‘JY’是江亦兩個字的縮寫。江亦帶着的刻着我名字的縮寫。
手鍊底端垂着半個愛心,江亦說,兩個愛心靠近會相吸在一起。他說下次見面牽手時,我們可以試試。我很期待。
快放暑假的時候,江亦突然變得忙了起來,很多時候,晚上十點之後他都不怎麼有空,有時白天打電話,也總是打哈欠,好像沒睡醒似的。
他說是因為社團太忙,他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直到有一次我又下了早班給他打電話。他好像正在睡覺,迷迷糊糊的,那是晚上七點半左右。
“你下班啦?”江亦的聲音帶着剛醒的沙啞。
我握着手機,在想我是不是打擾他了:“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
“沒有!”他認真地說了一句。背景音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就是眯了會兒。”
“嫂子,阿四又收到情書了!”突然有人沖着電話喊道,“阿四打籃球,她還給阿四送水呢!”
我的心猛地一縮,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江亦“啧”了一聲,緊接着是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響,像是他把手機捂在了胸口。
“阿四晚上還要去兼職啊?”
“平日省吃儉用,晚上還要兼職,嫂子,阿四絕對是愛老婆的好男人……”
雜音漸漸遠了,隐約能聽見他趿拉着拖鞋走過長廊的聲音。
“别理他們,”他的呼吸重新貼近聽筒,聲音裡還帶着奔跑後的微喘,“今天餐廳待客累不累啊?你吃過晚飯了嗎?”
我捏緊手機,疑惑地開口:“你晚上還要去兼職?”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兩秒。
“你聽錯了。”他的語調突然輕快起來,“對了,你能不能……給我寄個你用過的頭繩。”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你紮頭發的繩子,能不能給我寄一個過來。”他的聲音忽然低了幾分,還帶着點别扭,“老二女朋友來看他,送了他小皮筋,那家夥天天顯擺。他們說帶上那個就證明是有女朋友的……我也想要一個,你給我寄一個,快遞到付就行,好不好?”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繞着衣角,一時間開心地都不知道說什麼了,呆了好幾秒,才開口:“……好。”
江亦重重“嗯”了一聲,語氣變的輕快起來:“我等你。”
我特意選了一個看上去還算是比較新的頭繩,然後将上初中時折的五百二十顆星星一起給江亦寄了過去。
折星星的紙原本是邵婷婷買的,她折了幾個覺得太費時間,就随性丢給了我,我無聊時,就折幾個,想着折好送給邵婷婷,結果忘了一直放在家裡。
江亦收到快遞的那天,在扣扣和微信上都發表了說說。
“我是有頭繩的人!”艾特了我。
我看着炸了的扣扣評論,羞的有些不好意思給江亦點贊。
那天我和江亦視頻了,聊了很久,我感覺他瘦了,精氣神似乎也不太好,他說社團太累導緻的。
也是那天,他告訴我,暑假放假他不回家了。屏幕那頭的他揉了揉眉心,嘴角卻挂着溫柔的笑:“社團項目要趕進度,正好也能提前預習下學期的課。”
我盯着他眼下淡淡的青灰色,輕“哦”了聲,緊攥着手機,咬了咬下唇内壁,把“我好想見你”咽了下去。
我很想他回來,可我知道,自己不該成為他前進的絆腳石。我們約定每天都要打電話,發信息。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他不回來,是在做兼職,就像之前打電話他室友說的一樣,他省吃儉用,白天上課,晚上兼職,連暑假都不曾休息。他從未忘記要帶我離開泉京鎮的誓言,隻是把所有的辛苦都藏在了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付出,從未向我提起過一句。
那個暑假,我們依舊每天打電話,發信息,偶爾會視頻,我卻絲毫沒察覺到他兼職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甜蜜的日子過久了,生活總會給你幾分悲苦。江亦開學的第七天,我有手機的事,被父母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