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觀察着媽媽的表情,她的表情松弛,應該沒聽到什麼,按照她的性格,如果她真的聽到了什麼,會直接沖進來,或者現在攔住邵婷婷,不讓她走。
我稍微松了口氣,還好,她沒聽見什麼。
送邵婷婷到門口時,她剛想說什麼,就看到媽媽拎着垃圾桶跟了出來。邵婷婷嘴巴動了動,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走了。”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點頭,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才轉身進了家門。
走進院子,媽媽擡頭瞥了我一眼:“她來幹嘛的?”
“來……恭喜我結婚。”我低下頭去,心跳快的不像話。
“少跟她來往,去市上了幾年班,還明目張膽的把男人帶回來,一個女娃娃,不學好。”
邵婷婷才沒有呢!我很想為她反駁一句,但我不敢。
“我知道了。”我機械地應答,心髒卻因為即将到來的逃亡而狂跳不止。
吃完晚飯,我早早就回房間了。
吃飯時,我就盤算過了,晚上絕不能從正門出去。院子的木門上有個鐵栓,每次拉動都會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裡無疑是警報。
雖然不确定會不會驚醒他們,但我不敢賭。我可以去從後門離開,後院放雜物的小房間牆邊有梯子,能讓我悄無聲息的爬到房頂上,從房頂上方悄悄走到大門上方,大門左邊靠牆處正好有摞起來的磚頭,我可以踩着磚頭下去。
我原本想從後門出去,可後門上了鎖,上房逃走就成了我能想到最保險,最穩妥的方法了。
我房間的門打開時也有細微的吱呀聲,為了掩人耳目,我故意将門重重關上,然後又悄悄将它打開,厚重的門簾垂落着,将我的動作掩飾的天衣無縫。
我在房間準備着,将衣櫃深處那件江亦送我的情侶體恤拿出來貼身穿好,将被我反複摩挲的有點發燙的身份證輕輕放進外套口袋裡,将藏在床墊底下的千紙鶴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低頭輕吻它的翅膀,當紙鶴隔着衣服貼在胸口時,我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像在敲打通往自由世界的密碼。
我輕輕摩挲着那隻千紙鶴,忽然發覺它左翅微微翹起了一點,許是上次藏在床墊下時,不小心壓到了。
我下意識想要撫平那道褶皺,卻看到翹起的羽翼下隐約透出一點墨色。心頭蓦然一跳,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千紙鶴拆開,一行熟悉的字出現在眼前。
“趙弟,我喜歡你,很久了,會更久。”
心跳驟然加快,我顫抖着将紙放到桌上,把紙張上的褶皺一寸寸撫平,把每個字都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
我竟都不知道,千紙鶴裡藏着秘密,被媽媽燒掉的那十隻紙鶴,那些我小心翼翼藏在抽屜裡,從未想過要拆開的紙鶴,是不是每一個裡面都藏着秘密?
還好,還好留了一隻,還好我發現了這個秘密。我很歡喜。
我将它重新疊成千紙鶴,在它的羽翼上印下了一個熾熱的吻,而後像私藏珍寶一樣,将它放進了口袋裡。
夜深了,桌上的鬧鐘時針已悄然滑向十一點半。我踮起腳尖像隻偷吃的小貓溜到門邊,悄悄掀起門簾,父母卧室裡隐約傳來絮絮低語,時斷時續的談話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我盯着桌上的小鬧鐘,心裡暗暗着急,他們似乎完全沒有要入睡的意思。
我的心跳得厲害,像揣了隻不安分的兔子。和邵婷婷約好的十二點,還有半小時了,應該來得及。我不斷吞咽唾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沙發扶手,眼睛卻死死盯着桌上那個走得極快的鬧鐘。
又熬過二十分鐘。我踮着腳尖來到門邊,将門簾掀起一個縫仔細聽,外面靜得像一潭死水,他們大概睡了。現在走?可萬一還沒睡熟呢?手死死抓着門簾,眼睛不停的看向桌上的鬧鐘,再等等,必須等到萬無一失,秒針每走一格,我的太陽穴就跟着突突跳一下。
夜靜的可怕,桌上的鬧鐘像是在考驗我的耐心,我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反複默念,不能急!再等等!還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我屏息又靜等了二十多分鐘,直到聽見爸爸的鼾聲響起,我才确定他們睡熟了。我踮着腳尖溜到院子裡,經過他們卧室窗外時,整個人幾乎貼在地上挪動。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刺骨的寒風裹着冷汗浸透了我的後背。
來到後院,我顫抖着抓住梯子,自從六年級暑假從房頂摔下來後,恐高就像影子一樣纏着我。此刻抓着冰冷的鐵梯,我能清晰感受到四肢不受控制地戰栗,每個關節似乎都在抗議。
好不容易爬上房頂,我貓着腰慢慢向門前移動。月光下,那摞靠牆立着的磚頭顯得格外高聳,我不由得幹咽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這個高度,遠比我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之前站在門口順着磚頭往上看過,并不覺得高,現在站在房頂邊緣向下望,才發現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但我必須下去,無論多高。
我蹲下身,雙手緊緊扒住屋檐,試探着将右腳往下伸,鞋尖終于觸到了凸出的磚塊,我小心翼翼地踩實,又把左腳挪了下去。
就在我以為已經站穩的瞬間,磚塊突然松動滑落,我整個人猛地墜落,旁邊花壇裡的插着幾個媽媽種菜時固定菜的竹子,劃過了我的大腿,我重重摔在地上,幾塊磚頭砸在我身上,來不及感覺疼痛。
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快得幾乎要炸開,剛才的聲音太大,我不知道他們聽見沒有。恐懼像電流般竄遍全身,我抖得幾乎站不穩,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逃,必須馬上逃!我手腳并用爬了幾步,勉強撐起身子,壓根不敢回頭去看門的方向,跌跌撞撞撲向馬路。一踏上柏油路面,身體先于意識開始狂奔,雙腿卻像不屬于自己似的,隻剩下機械的擺動。
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明明隻是短短幾分鐘的路程,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沖到約定的路口,我的目光立即鎖定了那輛靜靜停靠的面包車。就在我喘着粗氣靠近的瞬間,副駕駛門“咔嗒”一聲打開了。
邵婷婷從車裡跳了下來,快步迎上來,眉頭緊蹙,眼睛裡滿是焦急與擔憂。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微微發涼,“你怎麼才來?晚了半個多小時!”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着明顯的顫抖,“我差點以為你……”
我猛地反握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輕輕“嘶”了一聲。胸口劇烈起伏着,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衫。“走!快走!”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現在就走,馬上!”
邵婷婷迅速拉開面包車後門,我踉跄的鑽進後座,駕駛座上的人轉過來看了一眼,看到他的臉,讓我一僵。
盧霄?
盧霄回過頭去,從後視鏡裡看我,眼神複雜難辨,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車不好找。”邵婷婷擠進我旁邊的座位,目光在我和盧霄之間遊移,小聲道,“正好盧霄公司有輛幹活用的面包車,就讓他來了。”
我死死攥住座椅邊緣,指節泛白。車窗外的景色開始後退,但我的瞳孔仍然緊縮着,仿佛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就要追上來了。
我已經來不及也沒有心情去思考車是怎麼來的,是誰開的,我隻想馬上、立刻、徹底逃離這個地方,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