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明大夫家中,風骨曾為陳七換了一身衣服,那是明大夫自家兒子穿過的舊衣,雖然縫縫補補,打滿了補丁,卻也幹幹淨淨,與叫花子相差甚遠。
風骨又哼了一聲:“你穿的也不見得有多好看。”
黃衣人自诩是名門之修,被旁邊這些人一口一聲仙長稱呼,早已飄飄然,這還是第一次有凡人用這般不敬的語氣同他說話,瞬間覺得自己被人冒犯,心中大感不悅,冷笑道:“沒見識的凡人,你知道本座這身袍子是何物?此乃天蠶寶衣。”
風骨也冷笑:“說得好聽,不就是一塊藥水泡過用來防毒的布嗎?說不定材質還不如我前面這位白兄弟身上穿的,有什麼了不起?”
白俊排在他與陳七中間,聽了這話,心中叫苦:你們隻管吵你們的,幹嘛把我拉下水……
尋常人将修士所用之物都看成稀世珍寶,千金難求,誰會如風骨這般不客氣?黃衣人更加怒不可遏,喝道:“區區凡人,竟然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看我讓你知道天高地厚!”說着當面就是一拳。
風骨大驚,沒料到他居然說出手便出手,這一拳打中他雖完全可以視而不見,可這人沒能拿捏好分寸,不僅針對了自己,還将身後的幾人也籠罩在内,這些沒經過任何修煉的普通人必然經受不起,連忙将身後二人拉出隊伍。
黃衣人這一拳的拳風結結實實打在風骨身上,更是在腳邊地皮上打出了一道數寸深的小坑,旁觀衆人發出驚呼,都在誇仙長神通廣大。
風骨狠狠瞪了那黃衣人一眼,怒道:“區區練氣小輩,也敢在我面前自稱本座……”
他剛想反擊,前面白俊忙将手按在他嘴上,低聲道:“你在幹什麼,這還沒通過考核呢,你就将人家得罪了,待會他給我們穿小鞋怎麼辦?七娃的病還治不治了!”
想起陳七而今重病在身急需醫治,風骨這才勉強抑制住了怒氣,惡狠狠瞪了那黃衣人一眼,說道:“這位仙長真是對不住,在下粗人一個,不懂禮數,情你海涵。”
黃衣人嗤笑一聲,将臉别向一邊:“這還沒入門了,就敢對本座出言不遜,倘若當真成了我派弟子,那不得翻上天了?領着你家孩子,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吧。”
“你……”風骨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蹭蹭蹭冒了上來,本想扇他兩個耳光,費勁忍住了,他一舉手,頓時就将黃衣人手中的琉璃圓鏡吸了過來,往陳七頭上一照。
黃衣人圓鏡被搶,氣急之下,要待出手教訓教訓這小子,卻見琉璃圓鏡中流光溢彩,竟亮起了金綠藍紅黃數色光華,五彩斑斓,閃爍了三次,像鏡子裡裝進了一道彩虹。
黃衣人登時目瞪口呆,驚道:“這……這是天品五行靈根……這,這怎麼可能……”
一旁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不知曉何謂天品五行靈根。風骨的修行與常人不同,也不是特别明了,隻是隐約猜到陳七的資質非同尋常,當可錄取。白俊是築基境的修士,卻知道天品五行靈根的含義,這代表陳七非但資質絕佳,體質更是容納金木水火土五行,将來不論修煉何種神通術法均可得心應手,絕無沖突。修煉即便不說一日千裡,也必定一日百裡,其突飛猛進之速,遠勝旁人。哪怕是先前的上等土靈根小女孩,也無法相提并論。
此等根骨,不說曠世難求,也算得上鳳毛麟角,萬中無一了。想不到這皮包骨頭,渾身沒幾兩肉的小小孩童竟有這般天資,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陳七望望琉璃鏡,又望望那黃衣人,不明所以,最後回頭看向風骨。風骨摸摸他頭,笑道:“恭喜你,不但治病有望,還能成為仙人了,高不高興?”
陳七也笑:“隻要能與哥哥在一起,我怎麼都高興。”
黃衣人呆愣半晌,這時已從錯愕中回味過來,聞言冷冷的道:“你高興得太早了。雖然你的根骨很不錯,但像你們這種不懂規矩的鄉野匹夫,我丹宗也不會收……”
“誰說不收?”
黃衣人的話尚未說完,一旁便傳來一個極具威嚴的聲音,衆人側目去看,隻見不遠處緩緩走來一位中年漢子。此人耳大口大鼻子大,濃眉大眼的,神情與他的口音一樣,也充滿了威嚴,顯然是位高權重之輩,平時呼風喚雨慣了,連面上也都透露出威望。
他此刻喜形于色,來到隊伍之前,向那黃衣人喝道:“真是放肆,似這等難得一遇的好苗子,我丹宗求之不得,你竟然敢将人家拒之門外,該當何罪!”
黃衣人急忙跪倒,顫聲道:“弟子知罪,不該擅自做主,望九長老寬恕。”
九長老哼了一聲:“待此間事一了,自去戒律堂領發,給我跪着面壁三天。”
黃衣人趕忙磕頭相謝。
九長老處置完他,這才将目光放到陳七身上,威嚴怒目的模樣一收,變成了滿面堆歡,笑得眼角紋都出來了,問道:“小家夥,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的人?”
陳七如實道:“我叫陳七,青鸾城人。”
“青鸾城?”九長老一愣:“青鸾城據此路途遠得很呐,你小小年紀,不是一個人來的吧。”
陳七回頭望着風骨:“是這兩位哥哥帶我來的。”
九長老瞥了風骨與白俊一眼,問道:“這孩子身上患有多重疾病,卻是怎麼回事?”
風骨聞言,心頭震動。此人剛到片刻,既未給陳七把脈,也沒問他哪兒不舒服,居然一眼便看出他身上有多種病症,果然是火眼金睛,連忙答道:“他家境貧寒,從小食不果腹,饑寒交迫,以緻重病纏身。我們特意帶他到丹宗,正是為了治病而來。敢問長老,我弟弟這病可還有救?”
九長老神情凝重,終于伸出兩根手指,搭在了陳七的脈搏之上,片刻後松開,随即右手按上他小腹,片刻後又松開,說道:“隻要一息尚存便還能救,小家夥雖然病重,但還沒到岌岌可危的田地。”
風骨大喜,忙道:“可否請長老出手施救?”
九長老搖了搖頭:“那不行,我的診金可是很貴的,你既說他家境貧寒,那自是請不動我。”
風骨愕然:“丹宗出外扶危濟困,還要收錢嗎?”
九長老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像看白癡一樣瞥了風骨一眼:“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倘若不收錢,掌門拿什麼養活宗門那麼多人 ?隻怕不出一年半載,丹宗就得解散了。”
一旁衆人又開始嘲諷:“就是,天下沒有白吃的飯,難道還能有白喝的藥嗎?”
“仙長們采藥煉丹也要花錢的,要是人人免費,豈非坐吃山空?”
“估計是想來撿便宜的……”
風骨也覺這話說得有道理,花錢治病,買賣交易,天經地義。點了點頭,并不生氣,又問:“倘若是病人無錢可付,那你們會見死不救嗎?”
九長老道:“那倒也不會,人命關天,倘若病人瀕死,命在垂危,自然是先救人再說。若是心地善良光明磊落的好人,救之便是造福蒼生,收不收錢倒也無妨,但這種人就如天品五行靈根一樣,世間少有,所以大多數人還是照常收費,診金藥錢可先記在賬上,手頭寬裕了再還,倘若實在還不上,便到門中做雜役粗活抵債。”
風骨又問:“萬一病人既還不了錢,也不肯做活抵債,而是要逃跑呢?”
九長老冷笑道:“那就隻有讓他重受病痛之苦了。我們丹宗有一門功法,可以使我們本門煉制的丹藥與治病療傷的術法失效,藥效法力一失,病痛重回體内,便是專門為對付這種人。”
風骨聽他還特意提高音量,強調了“這種人”三字,便道:“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是這種人。這樣吧,勞煩貴派出手将我這位小兄弟的病醫好,我來做奴仆為他抵債,你看這樣可行?”
陳七一聽到奴仆二字,抓着風骨的手搖頭,說道:“不,哥哥,我不想你為我去當他們的奴仆,做雜役粗活很累的,要挑糞種菜,還要洗碗劈柴,做久了會得跟我一樣的病……”
九長老笑道:“小家夥倒是很有良心,知道心疼兄長。”
風骨啞然失笑:“那是因為你還小,我長這麼大了,不會得病的,你放心。”
陳七咬着下唇,還是搖頭:“可是我不希望你那麼累。”
風骨還待說話,他卻轉頭向九長老道:“仙長,可不可以等我的病好了,讓我自己幹活抵債。”
九長老蹲下身來,與他面對着面,說道:“你不需要幹活抵債了,本座也不會替你治病,自然也不收你的錢。”
風骨大驚,剛想說話,九長老已搶先開口:“我會收你為徒,将本門各項功法神通都傳授給你,等你修成,自己采藥煉丹,然後自己為自己治病。”
風骨從驚轉喜,笑道:“多謝長老,七娃快磕頭拜師。”
陳七當場跪倒,說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三拜。”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九長老笑眯眯的将他扶了起來,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心想:另外幾個老家夥一直笑我收不到好徒弟,現下我得了這麼一個天品五行靈根的好徒兒,瞧他們怎麼說。
原來丹宗九位長老每年都收弟子,唯有他這九長老一直找不到合心意的徒兒,前幾年勉強收了兩個,但一個判宗一個夭折,都沒得好下場,現今門下仍無傳人。今年丹宗山門大開,他老早便在旁邊物色,隻盼遇到一個合心意的好苗子。待琉璃寶鏡顯現出陳七的資質,他便一眼相中,生怕待會被其他幾位長老發覺來搶,便急忙提前将他收入門下。
衆人又是好一番豔羨嫉妒,那個上品土靈根的小姑娘徹底無人問津,被晾在了一旁,望向陳七的目光之中帶着仇恨,約莫是覺得被他搶了屬于自己的風頭,嗚呼哀哉。
黃衣人繼續舉着琉璃寶鏡測試,陳七後面是白俊。他咽了口唾沫,神情緊張,小心翼翼的盯着鏡子,心中不斷默念,一定要過一定要過。卻見鏡面閃爍不定,亮起的是白色光芒。
黃衣弟子不耐煩的道:“普通雜靈根,不合格。”
白俊一愣,臉頓時就垮了,但他轉瞬又打起精神,從腰間摘下一隻儲物袋,飛速往黃衣人懷中一塞,嬉皮笑臉的道:“這位師兄,在下是一個無門無派的散修,早就聽聞丹宗的大名,特地帶藝求師。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師兄通融則個,讓在下有個安身之所。”
有眼尖的已經看到他的小動作,紛紛譏嘲:“什麼人呐,天資不行,考核不過,居然當衆行賄。”
“這是作弊吧,我要檢舉他!”
一旁的九長老也看到了這一幕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沒去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