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将大長老收入袖中,将他帶到了止危跟前。
掌宗大殿中,止危正在丹房中煉制醫治那霜寒疫的解藥,此刻正得空出來透氣,便見到風骨回來,忙迎上去問道:“回來了,翠微鎮上情況如何?”
風骨道:“按照你的辦法,我将自個兒生機送到那些父老鄉親身上,暫時壓制住了疫病的發作,可以讓他們行動自如,隻是我能看出這個辦法也堅持不了多久,頂多能管用一兩天,而且我到之時已經死了不少人,情況十分嚴重。”
止危道:“我已研制出了一張方子,或能解除此害,現下正在照方子煉丹。”
風骨沉吟片刻,說道:“有件事要同你說。”
剛剛轉身的止危聞言一怔,又轉了回來:“還有什麼事?”
風骨道:“倒不是我有事,是大長老。”
他一擡手臂,将歐陽昀從袖中放出。歐陽昀一見到止危,撲通一聲跪倒,膝行爬去抱住止危的腿,嚎道:“掌門,我該死啊,我對不起你呀掌門!”
止危吓了一跳,彎腰去扶:“大長老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說,何必行此大禮,快先起來。咦,你怎地受了如此重傷,是誰傷的你?”
他擡起頭來,狠狠瞪向風骨:“是不是你幹的?”
風骨趕緊擺手搖頭:“不是我。”
止危又去攙扶歐陽昀:“快起來說話。”
歐陽昀死死跪在地上,搖頭哭道:“不,除非你先答應不殺我,否則我絕不起來。”
止危蹙眉道:“咱們上同門師兄弟,如手如足,我幹嘛要殺你?”
歐陽昀嗫嚅道:“因……因為……”大約是他自己也覺于心有愧,嗫嚅半天,終究嗫嚅不下去了。
風骨在旁看得心急,替他說道:“因為他對你起了殺心。”
止危擡頭瞪了他一眼,斥道:“我與大長老說話,做弟子的不要插嘴。”
歐陽昀閉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大聲道:“對,他說的沒錯,我就是想殺你,一直想要至你于死地,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止危哦了一聲,面不改色,說道:“原來如此,那你還是先起來說話。”
風骨見他聽了歐陽昀的話仍是一副滿不在乎,古井無波的模樣,大覺錯愕,心想他居然有此涵養,一般人聽到這個話,早就氣急敗壞了。
歐陽昀見他鎮定自若,也有點始料未及,愣愣的站了起來,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你為什麼不生氣?不發怒?”
止危微微一笑。這一笑不打緊,卻叫風骨和歐陽昀都瞠目結舌,心想遇到這種事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就聽止危向歐陽昀問道:“你想聽實話嗎?”
歐陽昀點點頭:“自是想的。”
止危便道:“其實,你的心思,我一直心知肚明。自師父将掌門之位傳我那日,我當場就看見你臉色大變,很不服氣,後來又在洞府中一掌打碎了好幾個丹爐出氣,你覺得你昔日為宗門付出良多,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當時的修為也遠勝于我,你埋怨師父不該将這個位子傳給我。從那時起我便知曉,你對我起了殺心,想等師父去後,将我殺了取而代之。”他背負雙手,遙望天際,似是想起了這些回憶,最後總結道:“是這樣吧。”
風骨聽了這席話,隻覺五雷轟頂。
歐陽昀的表情也差不多,呆呆的點頭:“是這樣沒錯,原來……原來你一直都知道,那,那你……”
止危道:“你是想說,為什麼我沒揭穿你嗎?”
歐陽昀歎道:“想必是因為你沒找到真憑實據,隻你一人知道此事,說出來旁人未必能信。”
止危搖了搖頭:“你錯了,我隐瞞此事,是因為當年你曾救過我的命。我初入宗門那時,資質一般,根骨尋常,不得重視,常有同門欺我,是你一直護我,這份恩情我始終銘記于心,永不或忘。哪怕你想殺我,我也依然當你是兄弟,隻要你沒當真動手,我就可以睜一隻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這件事。”
他說得一本正經,語調真摯,顯是肺腑之言。卻叫一旁的風骨與歐陽昀汗顔無地,風骨心中動容,佩服得五體投地,隻覺此刻的止危便是世上最金玉其質的正人君子。而歐陽昀更是淚流滿面,啞聲道:“可……可是我之前差點就動手了……”
止危道:“嗯,這個我也知道。第一次是在數年之前,我修煉催傷大法出了問題,真氣走入岔道,渾身動彈不得,剛好給你瞧見了,你便想舉刀砍我首級。但你最後還是心軟了,不僅沒有動手,還助我恢複練功。再一次就是前幾日咱倆喝酒,我酩酊大醉,你又想動手,這次是小骨沖進去阻止了你。”
歐陽昀點點頭:“原來你什麼都知道,我……我真是愧對你的胸懷,喪盡天良……”
止危道:“你不必自責,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其實掌門人的位置于我而言,當不當都無所謂,隻是師父臨終前千叮咛萬囑咐,隻有深谙我宗宗旨的人才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本來我便打算以後将掌門之位傳給你的,可是……唉。”
歐陽昀搖頭道:“不要了,我不要做什麼掌門了。你不怪我,我已心滿意足,今後必定與你肝膽相照,叫我為你去死也心甘情願。”
止危歎了口氣:“可是師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向無辜的凡人下手啊。你不論是想當掌門,還是想練破萬法神功,這些都是小節,咱倆好商好量,但你竟然對百姓散播霜寒疫,這已經觸犯了宗内最嚴重的禁令了,你讓我怎麼做才好……”
歐陽昀一怔,随即搖頭道:“你說的是翠微鎮上的事?你誤會了,那不是我做的。”
止危也跟着一怔:“不是你?”
歐陽昀點點頭:“我也是無意間發現的,那日弟子來報,說翠微鎮上似有霜寒疫,我便過去看了一眼,果然确有其事,我費力醫治一番,可這個病長在凡夫俗子身上,實難根除,這才來找你商量。不過我确實想利用此事來對付你,我知道你向來宅心仁厚,必定會不遺餘力救人,我就想着等你救了人,元氣大傷之時動手,誰知上了你徒弟的當。”
止危望向風骨,問道:“你上什麼當了?”
風骨摸摸鼻子,說道:“也沒什麼,就是變成你的模樣将大長老引出來罷了。”
止危哦了一聲:“你倒是聰明得很。”
歐陽昀駭然道:“是你假扮的?”
風骨道:“是啊,我故意的。”
歐陽昀向止危道:“師弟,你得好好管教一下你這徒兒了。”
止危道:“他也隻是想為我排憂,你就莫與他計較了。”
歐陽昀搖了搖頭:“我不是計較這個,我親眼看到他與梅樾芳那女魔頭待在一處,這個女人是我丹宗大敵,不可不防。”
止危望向風骨:“此話當真?”
風骨點了點頭:“是真的,不過梅樾芳告訴我,她不會再與丹宗為敵,此刻已經離開,今後也不會再殺人害命。”
歐陽昀道:“她的話你也信?”
風骨道:“她連法器都扔了,還能有假嘛。”
止危道:“不管是真是假,防範還是要做的,就算她不再來,日後也難保不會有其他強敵來犯。”他直直盯着風骨,肅然道:“你以後不許再與她走得太近,否則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風骨心想此刻也不知她去了哪裡,日後多半也沒有再見之期,便點頭答應了。
此事便這樣揭過了。止危并未對外宣揚,歐陽昀仍一如既往的當他的大長老,便如從未發生過一般,當務之急是要先解決翠微鎮上的霜寒疫。風骨忙活半天,一直以為此事定是歐陽昀所為,誰知他也不知是因何而起,線索卻又變得沒頭沒尾了。
止危又将自己關進丹房之中,埋頭煉制。風骨見他蓬頭垢面,頭發散亂,有心想去搭把手,可是望着滿屋子的藥材,隻覺眼花缭亂,沒一樣是他認識的,隻得悻悻然退了出來。
止危下令,叫幾個長老與數十個内門弟子前往翠微鎮,分發止痛解寒的藥物,暫緩病情,實在嚴重藥石罔顧的,便讓風骨施展金身不滅大法,以自身生機為衆人續命。
可不知怎地,衆人忙活了兩天,病情非得沒能稍有緩解,感染疫症之人反而越看越多。
内門弟子與各大長老都是修為精湛,醫術更精湛的,均知但凡瘟疫,皆會傳染,來時便将有此病症之人與無恙的民衆隔開,每人單獨住一間房,除了丹宗弟子,旁人不得近前。用過的鍋碗瓢盆也一應放進熱水之中,輔以解毒藥材煮沸消毒,然即便如此,各人也不見好。隻有當風骨施展法術以生機相渡,這才有些起效,可是輸送的生機隔日便又流失殆盡,病情更加沉重。風骨體内生機雖然浩如煙海,卻也經受不起這般消耗,接連用此法救人,數日之間便變得面黃肌瘦,瘦骨嶙峋。
直至六日之後,歐陽昀帶來十多隻儲物袋,裡面全是止危煉制的專門醫治霜寒疫的解藥。風骨拿起一粒放到眼前觀看,隻見小小一枚圓球,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清香,不像是治病的藥丸,倒像是糖豆,他眼珠一轉,想嘗嘗是什麼味道,丢入了口中咀嚼,隻覺香甜甘美,忍不住又拿起一粒準備扔進嘴裡,歐陽昀吓了一跳,伸手過來一把搶過,跳腳道:“你又沒得霜寒疫,吃解藥做什麼。配制這藥的材料都是稀缺之物,宗門裡沒有多的,你師父煉制之時,特意向我問過患病的人數,丹藥不多不少,剛好足夠,若是給你吃掉,就有一個病人失救,那時可就棘手了。”
風骨聽到此言,狐疑道:“大長老,你故意吓我的吧,還記着上次我打爛你家大門又假扮師父騙你的仇?”
歐陽昀哼了一聲:“誰有空跟你計較,是這丹藥要緊,總共就這麼多,一粒也不能少。”
風骨心頭咯噔一聲,隻覺天要塌了,問道:“如……如果少了,師父還能再重新煉制嗎?”
歐陽昀道:“方才都跟你說了,門中現在沒有多餘的藥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師父就算再厲害,藥材不夠他也煉不出來。”他忽然反應過來,驚道:“你,你莫非已經偷吃了?”
風骨捂臉,聲若蚊蠅:“我隻是嘗嘗看是什麼味道,也不算偷吃……”
歐陽昀道:“你吃了幾粒?”
風骨豎起一根手指,賠笑道:“就一顆,應……應該沒什麼影響的吧……”
歐陽昀錘頭道:“那也不行,這藥量都是一人一粒配備好的,現下少了一枚。宗内藥材又都用盡……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