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鋪的湘妃竹簾被暑氣蒸得發蔫,開路的刀二才掀起簾角,便聽得裡頭檀闆似的脆嗓"新到的遍地金妝花緞,夫人您摸摸這雲鳳紋!"
這是揚州城最大的成衣鋪子,自然環佩叮當香氣撲面,很是一番熱鬧。
掌櫃的眼尖,見到蕭慎敬一行人,眼前一亮。
為首的男子外罩天蠶絲織就的雲紗直裰,輕透如霧的月白色底上隐現銀線繡的卷草紋,細看卻是減了爪數的龍形。腋下接縫處夾襯冰蠶絲,日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冷光。
綴青玉髓暗扣,襟口微敞處露出内裡,
腰間懸镂空青玉髓禁步,内嵌冰片與龍腦香丸,蓮瓣形玉墜随步生涼。
每一處都是細緻的講究,龍章鳳姿非富即貴。
掌櫃的趕緊讓小二來接替,大步朝蕭慎敬走去“幾位客官,要看點什麼?”
在成衣鋪老闆的招待中,蕭慎敬坐在了椅子上。
“将你們最新的款式拿出來給她試試……”頓了頓,他補充道“顔色鮮亮些。”
“公子……不用。”紫舒皺眉,搖頭,一臉抗拒地小聲說道“妾身有。”
蕭慎敬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說的話,睨了店家一眼“愣着幹什麼,拿過來。”
“姑娘你看,這是蘇州織造局漏出來的殘品,也是宮中流行的款式"掌櫃捧起件白暗花紗對襟裙,日光穿透時現出百子戲春的暗紋,"您瞧這接縫處的針腳..."”
掌櫃連連拿了幾件,蕭慎敬都不滿意。
直到拿出了一件绯色的對襟薄紗裙
那绯色如晚霞般絢爛,又似初綻的牡丹,豔麗而不失雅緻。
薄紗輕盈如霧,随風輕舞。
蕭慎敬眯了眯眼,不由分說地對紫舒道“換上這件。”
“這顔色……”紫舒一臉為難“有些太過豔麗了。”
蕭慎敬要笑不笑地乜了她一眼“這難道不是你以前最喜歡的顔色。”
紫舒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默默地閉上嘴。
好在成衣尺寸極其合身,甚至不用再裁剪。
她出來時,蕭慎敬表情微不可查地怔了怔。
像是隔着遙遠的時空,在尋找在确認什麼。
直到,視線在紫舒的婦人發髻上頓了頓。
他招了招手“過來。”
紫舒蓮步輕移,慢慢走到蕭慎敬的面前。
還有一丈距離時就不肯再走了。
她的防備讓蕭慎敬覺得十分好笑。
眼底浮現幾絲輕慢的嘲諷“以往怎地沒見你演技有如此之好?”
紫舒也不敢多說,兀自垂眉低頭,一幅任聽差遣的模樣。
蕭慎敬打定主意陪她演幾日,待到她黔驢技窮時,再一筆筆地與她清算不遲。
宛如貓捉老鼠一般,以欣賞老鼠垂死的掙紮為樂。
所以此刻,他倒也不計較她這點裝模作樣。
等店家送來了梳子,他便大手一揮“全都退下去。”
店家大抵沒想到會聽到這樣匪夷所思的吩咐,正想提醒提醒。
結果刀一已經扔了一大錠銀子。
那重量少說也有十兩。
店家二話沒說,帶着人麻溜地朝店外走去。
見他們走,紫舒也自然也想走,結果她腳步剛動,手腕便被蕭慎敬拉住。
她一驚,倒退兩步,一臉驚恐地說道:“公子,請自重。”
“沒想到有朝一日竟還能從你口中聽到這句話。”蕭慎敬說完,不由拒絕地攥住紫舒的肩膀,将她摁在椅子上。
紫舒不知道他要幹嘛,哀求道:“公子……妾身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求求你放過妾身好不好?”
見她縮着肩膀,杏眼裡皆是懼意。
“别動。”蕭慎敬皺眉,如同被打擾了興緻一般,聲音浸着一絲冰涼。
紫舒隻好攥着手,渾身緊繃地抿唇。
什麼都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做。
蕭慎敬壓着眉,抽了紫舒頭上那醜陋的雙股銀如意簪。
一頭青絲立刻散落而下。
蕭慎敬沒有為别人束發的經驗,梳子沒輕沒重沒少讓紫舒吃痛輕呼。
梳了半天終于将她的一頭青絲用玉扣束在了頭頂。
丢了梳子,他退後一步細細打量。
這是曾經雲禧最愛的打扮。
紫舒被他打量得渾身不自在。
低眉垂目,就是不看他。
似是有着天然的畏懼。
兩人出了成衣店,又在街上走了一會。
這樣的天氣下逛久了自然很累,見紫舒額頭冒着細汗,蕭慎敬揮了揮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公子。”紫舒趕緊拒絕“這揚州城妾身很熟悉,妾身可以自己回去。”
蕭慎敬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一般,撐着油紙傘繼續朝前走。
走了幾步發現紫舒還在原地,他語氣寡淡地問了句“愣着做什麼?跟上來。”
“……”紫舒毫無辦法,隻能悶頭跟上。
蕭慎敬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毛病,就是不坐馬車。
看他朝雙桂巷的方向走去,紫舒終于忍不住說道“公子,這不是妾身回家的路。”
蕭慎敬偏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你難道還想回那個徐宅? ”
紫舒點了點頭,小聲卻堅定地說道:“那是妾身的家。”
“雲禧,你不要得寸進尺。”蕭慎敬聲音頃刻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