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處林中空地,林千帆抱膝而坐。
其實正常來講,此時她應該盤腿撚指,以自身無上劍意凝成一線,直與蒼空相對,破碎此方洞天後登仙而去。
不過,早在劍閣,萬民圍觀那會兒,她就已經表演過一次“登仙儀式”了。她拜托了善用水系術法的師姐與能通過仙寶引來劫雷的師兄,在世人面前上演了一場完美符合大家印象的登仙階。
她自身修為倒是早已足夠,從天外也一直隐隐傳來召喚之意。隻是,已經身為劍仙的林千帆仍舊還是放不下。
這數百年間,她不顧那去往仙界的誘惑,改名換姓行走于黎民百姓之中。她當過老師,當過醫者,當過镖師,甚至作為傳說的親曆者協助進行過史書的編纂。
在燦爛輝煌的修仙界之外,她知曉,九州仍有着難以計數的平凡人存在。而縱使她已經成仙,擁有了令衆人歆羨不已的殺伐之力,在一切的最初,她也隻是一個想讓家裡人過上更好生活的武家之女而已。
她沒有再回到曾經的家中,距離名喚林千帆之人初次離家,已經過去了将近五百年。
她隻是不斷地用腳丈量這片土地,想要再多教化一個人,哪怕隻有一個人也好。
而今天,從天外傳來的力量已經再也無法忽視了。
自号“千重劍主”的劍仙像她初次離家的那天晚上一樣抱膝而坐。她的神念逐漸與天外之力交融,二者以林間洞天充裕的靈氣為橋梁,卻因各自的性質不同,在交融後便有了令這處洞天潰散的征兆。
“果然不能再停留了嗎。”
林千帆輕歎一聲,眸中神色一凝,白衣之身便傲立于半空之中。
雖為劍仙,但她卻并不佩劍,隻是并起食指與中指,向天一刺!
一道極細的線如染墨般暈散開來,林千帆負手擡頭,眼眸中倒映出天外那幽黑之色。隻是若要與她黑曜石般的眼眸相比的話,卻不知是何者更勝一籌了。
“……再見。”
她微微笑了。這話說得極輕,笑得倒也快意,想來,也隻有林間風能聽懂這笑中的含義了。
随後,她自那一線天中翩然而去。
剛一脫離洞天世界,寒意便向着林千帆襲來。與此同時,九州凡衆平日裡無所察覺,卻必不可少的空氣卻突然消失了。
幸好對于修仙者來說,剛入金丹期便已能夠在體内構建循環洞天,做到辟谷而不懼寒來暑往。到了更高的層次,甚至就連靈氣都不再是修煉的必需品。
對于以劍證道的林千帆來說,“此身為劍”的信念已然成為了她存在的基礎。而若是劍不懼冰寒與酷熱,也無需空氣存活,她便也可以無視這些外物,自由在這黑暗中穿行。
她回首望去,九州真正的面貌在她眼前展露出來。那是一顆在這無垠幽黑中旋轉的球體,她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九州大陸。
蓮花聖地,幽藍海殿,劍閣……那些曾在她的印象中顯得無比巨大的建築,此刻小到以她的眼力也得盡力去看才能看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林千帆釋然笑了,她終于明白,為何從未有成仙者回到九州的記錄。
當意識到我們隻是無垠宇宙中渺小的一點,還有多少人能夠在遍曆大千世界後産生回到那逼仄家鄉的念頭呢?
更何況世殊事異,那些熟悉的事物恐怕早已不再了。
“若我星海漂流久,百年一瞬難回頭……”
林千帆随口編的一句詩還未說完,就與一個銀白色的圓球撞了個滿懷。
對于劍仙來說,痛倒是不痛,隻是她很快就驚訝起來——自己好歹是仙人,怎麼會連有東西靠近自己都沒察覺到?
而在她想要伸手把那圓球抓來研究研究的前一刻,她的眼前如潮水般出現了一道道光幕。
“什——”
【怎麼回事,怎麼黑屏了?】
【都散了吧,估計又是一次預告騙】
【不要啊——就等着新的直播下飯呢!不播的話誰陪我飯錢啊】
“?”
盡管看不太懂這些光幕上出現的某些用詞,但結合上下語境,林千帆還是敏銳地察覺到,發出這些文字的人——或者說人們——似乎是在期待着什麼事情的發生。
她又轉頭去看那圓球的方向,卻發現不知何時,那圓球已然消失無蹤。
林千帆幾乎是在下一個瞬間察覺到了危機的降臨,但就像她一開始未曾察覺到圓球的存在那樣,這一次,她還是慢了一步。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關頭,她隻來得及看見一道巨型的,銀白色的天幕徑直撞向了自己。
就像一整個新世界撲面而來。
……
安绫從課桌前醒來。
她朦胧着睡眼,擡起手,上頭還有自己枕着睡後留下的些許印痕。
教室裡很黑,是晚上了嗎?停電了?她摸索着找到了眼鏡,戴在了鼻梁上。
随後,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景象。
面前是一間完全陌生的教室中,屋内燈光盡滅,隻有寥寥不到十人的學生坐在座位上,這些人大多面露不安之色。
有一些則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學生,隻是穿上了校服而已。
窗外的陰雲呈現出詭異的暗紫色,那暗色的雲卻反常地發着光,照亮了這間教室,也照亮了身處雲裡霧裡的安绫。
她咳嗽了一聲,摘下眼鏡,又重新戴上。
“沒區别啊。”
“那不是當然的嗎!”
林千帆猛地在她面前一拍雙掌,讓戴着眼鏡,一副好學生模樣的安绫吓得往後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