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忘了還有這種作弊方法。”

安绫面露難色，而那身影像是重新開機了一般，朝他們走了過來。

“不管你們是遲到的部員還是來參觀的——快上台，我們可缺人手缺得緊。”

“快快快，上台，上台去！”

那身影推着安绫，令她站在郭霆的對面。與此同時，荷港被安排去了米莉爾的身側，魚添則站在了舞台的陰暗角落。

“很好很好。”那身影顯然高興了起來，“這下子，主演有兩人，旁白也有了，甚至有了奏樂替補！”

“什麼？奏樂？我嗎？”

米莉爾看着方塊人模樣的荷港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終于是露出了一個哭一般的笑。她眼角的閃粉被淚水沾染滑落而下，在臉頰上畫出了一道耀眼的銀弧。

那身影揮了揮手，魚添的手中頓時多出了一本台本，而安绫的身側則出現了與郭霆類似的同樣一柄細劍。

“來吧，讓我們開始第五幕——這最後的演出！”

“開始，開始，開始！”

随着參演人員的補足，整間演藝教室也變得熙攘了起來。看不清面容的，幽靈般的觀衆擠滿了台下，為這幕終于開始的戲劇喝彩。

荷港被束縛着坐在琴凳的一側，幸運的是，變成了方塊人的她占地面積比身為正常人時的她更小，不至于擠占米莉爾演奏的空間。

“你會彈鋼琴嗎？”

荷港正想反駁，卻看見米莉爾的眼神中帶着某種背水一戰的決意，這令她一時語塞。

對方明知她是這種狀态，卻還是問出了這番話，這隻能說明，她的狀态已經差到不得不求助她這個手指都用不利索的人了。

“學過一段時間。”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米莉爾沒有看琴譜，而是盯着她——連續集中精神彈了十次，她已經能流利地背下其中一些段落了。

“那好，注意看譜子。”米莉爾努了努嘴，“幫我完成最難的那幾段的伴奏聲部就好，慢一點也可以，不要彈錯音。”

光是看就她顫抖個不停，滿是淤青卻還在彈奏的手，荷港就明白這“不要彈錯音”的囑咐是多麼沉重的話語。她點了點頭，将自己的手懸在琴鍵上空。

而另一邊，由于有了魚添作為旁白增添細節，郭霆和安绫的對手戲終于能夠以正常的節奏進行了。

這一幕乃是《哈姆萊特》的第五幕，第二場，哈姆萊特與其戀人奧菲利娅的兄長雷歐提斯最後的決鬥，也是兩名決鬥者，以及國王與王後盡皆死去的一幕戲。

就如同郭霆那般，改編後的台詞被安绫如流水般吐出。然而，戲劇一開場，郭霆便感覺到了十足的壓力。

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到的，來自生存困境之外的，純粹來源于演技的壓力。

先前那個有些茫然的，進門先是向他們打招呼的女性一拿起那柄劍，簡直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她的眼眸深處帶着受道德煎熬的痛苦，面上卻專心緻志，擠出自己最後的餘力，在嘴角挂着體面的微笑。

簡直如同被雷歐提斯，被那隻存在于幻想中的亡靈附體了。

音符流瀉而出，戲劇化的，誇張的話語被舞台上的二人吐露。憎恨着對方，渴求着榮譽的死，勝利的榮光……郭霆被那表演牽引着，旋轉着。

毒計，詭計，珍珠，刺劍，而後是悲劇的巧合，反亂的暴行。

“尊貴的哈姆萊特。”安绫倒在了地上，“讓我們互相寬恕吧。”

而後她笑了，那快意的笑容隻持續了一瞬，接着便是落寞的悲哀，宣告無論是詭計還是榮耀都已終結的悲哀。

“我不怪你殺死我，還有我的父親。”

“所以，你也不要怪我殺死你。”

郭霆幾乎要跌倒在地。他無助地，絕望地望着魚添的方向，在那眼眸的深處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是，随它去吧！”他大聲呼号着，向着他那無形的友人說道。

“霍拉旭，我死了，你還活着。那便請你将這事情的始末昭告衆人，解除他們的疑惑。”

對了，就是這裡！

倒地的安绫對上了郭霆的眼神，他們深信，對方與自已一樣，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這幕戲劇是有意義的，其意義就藏在台詞中！

“……你倘若愛我，就請你暫時犧牲一下天堂上的幸福，留在這一個冷酷的人間，替我傳述我的故事吧……”

“……此外，僅餘沉默而已。”

随着魚添的旁白講解音漸漸低下去，鋼琴所演奏的曲子也終于來到了結尾。燈光不再照亮舞台上已經“死去”的二人，在最後的時刻，它點亮了鋼琴旁的那個瘦高的身影。

像是月色曾流墜的某個夜晚，那灰暗的身影孤獨地站在某處。

不在這兒，不在那兒。

唯獨在月光之中。

随着最後一個音符的消逝，燈光又重新亮起。米莉爾大口地喘着氣，這是他們頭一次完整地演完這一幕改編劇。

“……總算是像點樣子了。”

随着那身影的聲音響起，衆人身上的束縛才終于得以解開。郭霆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看向了大門口，那兒明明白白地敞開了一道缺口，而阻止他們離開的神秘力量也已經消失。

可随後，耳畔響起的聲音又讓他動搖了。

【怪談調查進度：50%】

“今天的排練就到這裡吧。”身影的聲音低了下來，“還想練習的人可以來找我加練，想走的就自己離開吧。”

随後，它踱到了角落處，像一尊雕塑似的沉默了下來。

“安绫姐，我收到直播任務提醒了！”

最先發聲的是荷港，在聽聞說話後她立刻跑到了還沒坐起身的安绫身邊，向她報告了這個消息。

“我們的……”

米莉爾的話沒有立刻說完，她先是看了看郭霆的方向，後者在察覺到她的意思後點了點頭，順着她的話接着道：“我們的任務是調查任意一個怪談并且活到天亮，現在它提示我們已經完成了一半了。”

“我也是！”荷港接着道，“我的也提示完成一半了！”

“你的演技很厲害啊。”郭霆順口開啟了下一個話題，“這是你的特殊能力嗎？要不是你，我們恐怕還得繼續卡在這第一步。”

“不，這隻是……家族傳統。”

林千帆注意到，說到這裡時，安绫下意識地笑了起來。那不是一個出自真心的笑，而是某種肌肉記憶，條件反射，經後天長久的訓練所得。

她大概沒有說謊，但也不願意細說這件事。

“比起這個，你應該注意到了吧。”

“是啊，台詞有隐藏含義。”

見安绫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郭霆便也沒有深究，“我們之前總是在演到這裡之前就因為失誤過多而提前終止了。現在看來，這個提示确實很明顯。”

“為什麼偏偏是《哈姆萊特》，偏偏是這一幕呢？”安绫單手撐住下巴，思索起來。

“我姑且一問，這個哈姆……萊特？是什麼東西？”林千帆舉手道。

“一幕戲劇的名字，”安绫說道，“簡單來說，有個叫丹麥的國家，哈姆萊特是這個國家的王子。他的叔父害死了他的父親，娶了他的母親，他在他父親亡魂的幫助下查明了真相，卻因為各種原因最終導緻了包括他，他母親，叔父，戀人，戀人的父親，戀人的兄長六個人的死亡。”

“呃，怎麼突然開始說劇情？”郭霆有些沒反應過來。

“沒，沒關系啦，安绫姐姐就是這樣的……”魚添以幽靈一般的說話語氣補充道，“她會突然開始對空氣說話，不用在意。”

“各位，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有個猜想。”

這回，說話的是米莉爾。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仍在不自覺地顫抖，她再度握緊了雙拳，卻又因過度的疼痛而不得不松開。

“雖然印象有點模糊，但我還記得，小學時教我鋼琴的老師是一位嚴厲的老婦人。”

“隻不過，她有些太過于苛求完美了。”米莉爾咽了口口水，“我被她體罰過幾次，那時候年紀太小，不敢和家長說，有時候晚上窩在被窩裡，一想到明天會有鋼琴課，我就害怕得要掉眼淚。”

“後來，我搬家到了新的地方。鋼琴還在繼續學，但新的老師要和藹得多……我其實都快忘記這件事了，但經過這件事——我又想起來了。”

“你們說，會不會？”

米莉爾沒有說完後面的話，但衆人都隐約猜到了她的意思。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一點印象。”

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這回說話的居然是郭霆。

“我高中的時候學校請了一位外教當英語老師，她是其他班的，我沒見過幾次。”郭霆皺着眉頭回憶道，“不過我有認識的朋友在她班上，據他所說，那個老師别的都好，就是一遇到音樂啊，表演啊相關的事情，就倔得要命，不撞南牆不回頭。”

“聽說她還主張要建戲劇部什麼的，但最後學校那邊給她否掉了。我高中畢業那年她正好退休，在那之後我就完全沒有聽過她的事情了。”

衆人面面相觑，反倒是安绫的眉頭逐漸舒展，最後，她以一種要蓋棺定論的語氣說道。

“我明白了。”

“看來，從本質上來說，它并非是以能引起大多數人恐懼的橋段擴寫而成的‘怪談’。”

“它隻是一個以你們兩人的印象為踏闆，被框定了具體形象的‘故事’罷了。”

【怪談調查進度：60%】

“看你們的表情，我是說對了咯？”

安绫看着面露訝異的米莉爾，郭霆和荷港三人，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