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餘方才看見了一道閃光。”
林千帆出了門,安绫卻走起了回頭路,古怪的力道推着前者重新回到了寂靜的宿舍中。她看見安绫來到了馬逢箐的床鋪附近,在她的枕頭旁翻找了起來。
“卿先前可曾見過此物?”
安绫高擡起手中握着的東西,怪不得她先前會說這是“一道閃光”——她手上的分明是一塊小小的圓鏡子。
“……應該是在那個‘主播馬逢箐’消失後才出現的東西。”林千帆猜測道。
她畢竟過目難忘,隻是這鏡子角度着實刁鑽,若不是從安绫床鋪的視角看去,就連反射出的月色也難察覺。
“仔細看看鏡中,這可是卿先前于盥洗室見着的模樣?”
她這麼一說,林千帆也大概猜到了鏡子裡的會是誰。果不其然,那個模糊的面孔也被這塊鏡子映照了出來。
“看這裡。”安绫指了指那面容的嘴角,“她是否露出了很淺的笑?”
林千帆難以回答,之前的安绫也沒有提到鏡中人做出了表情。“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什麼特殊?”
“既出此言,”安绫璨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幾分了然,“……卿并不覺得鏡中人有在笑了。”
“……”
“……”
一站一飄的兩人面面相觑,最後,還是林千帆先服了軟。
“你有什麼想法嗎?”
“依餘的經驗,既然對那系統來說,吾等二人被困于此處乃是需要臨時改變任務的特殊境況,”安绫終于找到機會發表自己的高論,一說起話便滔滔不絕起來,“那困住吾等的存在,應是打算從吾等身上得到些她無法親自去取之物。”
“而這鏡中人又不似邪祟,故而餘猜測,她乃是希求吾等為她做些什麼。”
說及此處,她又看了看馬逢箐的床鋪。
“這鏡子是從她舊友處獲得,而她的舊友顯然已大略忘了她的存在。”安绫思忖片刻後,繼續道,“或許,她是希望吾等為她撈取更多……有關她的回憶。”
“說的有道理。”林千帆道,“但是要怎麼做呢?”
“餘也沒有頭緒。”安绫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按先前計劃,去宿管處看看吧。另外,餘覺得可以把這鏡子帶上,或許會成意外之功。”
經曆了一段小插曲後,安绫和林千帆二人還是來到了寝室門口。在目擊到巨蛇進入了又一間寝室後,二人——主要是安绫——蹑手蹑腳地趕往了樓道的一側。
她的寝室位于樓層中間部分,由于不知道哪邊才是宿管房間,隻好兩邊都探探看了。
而這第一次,她的運氣就不太好。
“這邊是樓梯。”安绫嘴上沒有說話,但林千帆光看她失望的表情都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也就是說,還得重新回去……”
又一道腳步聲響起了,窸窸窣窣,如蛇的爬行。這道聲音是從樓上下來的,再過幾秒,安绫就會暴露在又一隻巨蛇的視線中。
她的肩膀僵住了一瞬,下一刻,她便想要躲到最近的那間寝室去,但樓層中某間寝室的大門已然打開,那令她改換了自我的蛇已經探出了頭來。
據林千帆所說,若是被它們發現夜晚沒有睡着,便會如馬逢箐那般直接消失。或許這亦是一種“回去”的辦法,但誰也不敢賭這份可能性。
就在那時間也仿佛放緩的幾秒鐘内,一道淡藍色的身影借着窗邊投下的月光,出現在了安绫面前。
它的身高比一米七的安绫要矮上不少,但動作卻格外輕盈。如芭蕾舞演員般幾度旋轉間,它已與安绫并肩而立。
随後,它雙手如鳥振翅般舉起,單腳站在了原地。
安绫的視線飛速掃過它站着的位置,在林千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時,安绫已經右撤了一小步,擺出了與那身影大緻相同的姿勢。
她的下盤很穩,即使單腳站着,看起來也沒有絲毫搖晃。
兩隻蛇的視線在走廊上交彙了。
林千帆抿唇看着它們越走越近,卻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兩個大鵬展翅的身影站着的位置。從樓上而來的巨蛇似乎帶來了什麼消息,它們沒過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樓梯間的陰影中。
不過,淡藍色的身影并未消失。
它的腳始終踩在瓷磚的縫隙上,一點一點地躍步前進。安绫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換了隻腳繼續單腳站着,又掏出了口袋裡的鏡子,朝向了那道身影。
“看。”
林千帆望向了鏡中。
裡面映出了一位普通的女孩,她做着頗顯滑稽的動作,一步一步地前進着。隻不過,在鏡中的世界——她正跳躍于一條隻容單腳站立的繩索上,下頭便是滾燙熾熱的熔岩。
熔岩離繩索不遠,氣泡帶來的熱氣令鏡中的繩索都扭曲了起來。
她終于明白了安绫為何在巨蛇離開後,呼吸反倒沉重了幾分。
“你确定要跟着它走嗎?”林千帆點了點頭聊作回應,随後指向了已經快遠去的那道身影。
“仔細看她的衣服。”安绫又指了指鏡中。
林千帆細細打量後,突然“啊”了一聲。
“它就是那個……‘她’?”
“餘想不到比這更可靠的路線了。”安绫笑了笑,重新收起了鏡子。
盡管乍看起來,安绫隻是歪歪扭扭地在走道上沿着瓷磚的縫隙跳躍,但林千帆還是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卿可以試着扶餘一把。”
在跳出二十米的距離後,安绫說笑着把手遞給了林千帆,卻在想搭住對方下意識伸過來的手時落了空——所幸她很快就找回了平衡,急速越過了最後的幾米。
“哦,餘都忘了。”
“……抱歉,我也忘了。”
尴尬的氣氛再度蔓延了開來,林千帆再次弄清楚了一點。
她并非是讨厭對方,也不對這個安绫抱有任何惡感。
她們,真的,隻是單純的,“相性不佳”。
幸好安绫并不介意這點,她在已經将雙腳都落回了地面的淡藍色身影旁俯下了身子。在走廊的盡頭,月光無法抵達的地方,那身影從頭開始褪色。
在最後的時刻,她像個無憂無慮,腦海中隻充斥着天馬行空幻想的孩子那般,擡起雙手揮了揮,假裝自己是一隻将要飛走的鳥兒。
而後,它變成了沉悶的灰白。
它的背駝了起來,肩膀上如負千斤重擔,頭部則變成了一個完美的球體。
它擡起腳,但就連走路都那麼費勁。
它走進了某個寝室,悄悄地帶上了門,将自己關在了裡面。
林千帆一時間失語,她隐約地能夠理解,被遺忘了的“她”的化身經曆的這番變化一定有着某種象征性的意義,但她畢竟是在九州修仙界長大,終究不能完全理解這代表着什麼。
但換句話說——她餘光瞟向安绫——這個人肯定也搞不明白。
“餘從卿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些許同情。”安绫斜眼看向林千帆,“為何要如此看餘?”
“咳,你看錯了。”林千帆咳嗽一聲,“所以,關于如何回去的任務……你有想法了嗎?”
“餘已大緻弄清楚了。”
安绫一邊說着,一邊推開了宿管房間半掩着的門。
“重點乃‘回憶’。”
“意思是?”
學着安绫刨根究底時的問法,林千帆問道。
“卿發現了嗎,歸根結底,這裡也并非所謂的‘故事的最開始’。”
在安绫推開的門後,一切都如女孩的面容般模糊不清。門背後的一切就像壞掉了的電視的雪花屏,閃噪着無聲而刺耳的灰白。
“可是,之前那個老人說……”
“他還說,‘這次已經來不及了’。”安绫反駁道。
随後,兩個人都愣了愣。這是林千帆沒有說出來的細節,理論上,應該隻有她與先前那個安绫知道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