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之後,苦寒的邊陲蒙上了一層冷霜。
守衛亭内,幾個士兵圍坐在溫暖的炭盆旁,惬意地偷懶聊天。突然,他們的目光被沙塵中浮現的一頂八寶暖轎所吸引,那暖轎裝飾精美,竟是用金線織就。
待他們看清轎前的儀仗規制,幾人頓時神色慌張,忙不疊地跪倒在地,齊聲高呼:“叩見益親王!”
一個裹着華貴玄狐裘的身影從轎中走出,如同一隻肉球。益親王兩腮被凍得青紫,道:“謝晗……謝大人在何處?”
“益親王找謝大人啊?”士兵們對視一眼,語氣暧昧地說,“他在後備院當差,這會兒……正巧在處置不聽話的牲畜呢。”
“那就好。”益親王轉頭對身邊的軍官說,“都給本王候着。”說完,他踮起小腳,迫不及待地向營房跑去。
士兵們回到守衛亭,開始竊竊私語。
“哼,現在連圉官都能被叫作‘大人’了。”
“誰不知道益親王喜好男色,他天天來軍營晃悠,八成是看上了那位了。”
“說到謝晗,那可是個絕色佳人,誰不眼饞?”
士兵們越說越興奮,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清秀絕俗的臉龐,可瞬間又像被冷水澆滅了熱情,紛紛咂嘴道:“上個月内史大臣不過給謝晗遞了方絲帕,三天後他家那條獒犬就叼着内史的玉帶鈎滿街跑。這益親王也太膽大了。”
……
“謝晗。”
一身玄衣的勁瘦青年正垂首給黑鬃馬梳理鬃毛,忽聞人聲,方才回過神是喚他的名字。
謝晗自三年前失憶後,常常心不在焉,每天早上醒來都要重新适應自己的身份——他是謝晗,邊陲隐鋒營的一名圉官。
“何事?”謝晗放下了手中的銀梳,從馬廄中走出。
“謝大人……”益親王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不自覺地向前邁了半步。
恰在此時,檐角漏下一縷細碎的陽光,正好映照在謝晗的頸間。那一片肌膚勝雪,晃得益親王隻覺腰間的玉帶陡然緊了幾分。
謝晗順手拿起身旁的一張麂皮,給一匹紅棕馬擦拭馬鞍,他頭也不擡,冷冷開口:“王爺,您還是去太醫院好好瞧瞧眼疾吧。三日前才打斷了您三名暗衛的腿,今日王爺又想讨打不成?”
益親王伸手撫了撫馬頭,眸光微閃。
蓦然間,他一把攥住謝晗擦拭馬鞍的麂皮。麂皮上帶着謝晗掌心殘留的溫熱,那股暖意透過指尖傳來,竟讓益親王尾椎處泛起一陣麻意。
“謝指揮使當年執掌诏獄之時,”益親王開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本王便是想遞上一杯茶,都得隔着三重屏風。可如今……您猜,我在馬草堆裡發現了什麼?”
謝晗反應極快,瞬間反手精準地扣住益親王腕間的命門,手上力道極大,關節處甚至傳出細微的骨骼脆響。“是發現了你安插的眼線,都被我剜了眼珠子?”
劇痛襲來,益親王身形不穩,踉跄着撞向一旁的拴馬樁。
然而,他不僅沒有露出痛苦之色,反而笑得愈發肆意張狂。緊接着,他從懷中掏出一隻手掌大小的白布棉娃娃。
“這是方琪給你做的偶人?”益親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您那位夫君,照着佛事司裡新進的金身做的偶人,是吧?”
謝晗瞳孔猛地一縮。
益親王強忍着劇痛,又道,“倘若我現在喊上一嗓子,說謝大人使用厭勝之術……”
話還沒說完,謝晗動作如電,突然一把奪過布娃娃,将它塞入紅棕馬口中。
那匹受謝晗悉心照料的馬,通了人性一般,瞬間便領會了謝晗的意思。它張開嘴一口就将那布娃娃咬在口中,幾下便嚼得稀爛。
“現在,所謂的證據又在哪兒呢?”謝晗眼神冰冷,語氣中滿是不屑。
益親王死死盯着謝晗,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突然發狠用力,将謝晗按在拴馬的圓木柱子上。
“你以為銷毀了偶人就萬事大吉了……”
話未說完,益親王大腿處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隻見謝晗竟握着一把喂馬的鐵叉,鋒利的叉尖已然刺破了他的錦袍。
“五年前,我能從叛軍手中奪走先王遺诏,今日,自然也能讓王爺您‘意外’命喪這馬廄之中。”謝晗眼神森冷,靴底用力碾住益親王掉落的玉冠。
就在這時,遠處隐隐傳來衙門的擊鼓聲,“您不妨猜猜看,究竟是巡防營來得快,還是這些已經餓了三日的戰馬先咬死人……”
益親王卻發出夜枭般尖銳的笑聲:“謝大人可知道,方琪已對厭勝一事供認不諱,你若想救他,就得乖乖做我的男妾……”
謝晗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偶人本就與厭勝無關,是方琪見謝晗夜夜失眠,各種藥物都不見成效,才親手做了這個娃娃,想要借助佛陀的靈力給他治療失眠。
但方琪素來怯懦,在益親王的威逼脅迫之下,會不會因恐懼而屈從,自行攬下罪名呢?
謝晗思索間,益親王瞅準時機,猛地掙脫了謝晗的桎梏。
他腳步踉跄地向後退去,臉上挂着一抹得意而陰鸷的笑,道:“隻要你肯答應,方琪那小子,本王立馬放人。”
謝晗眼神一凜,面上卻無太多波瀾,隻是簡短而又決絕道:“好。”
聞言,益親王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衫,微微擡起下巴,倨傲地說道:“本王會立刻下令釋放方琪,不過,子時之前,您必須出現在王府。若您不守信用,王參将将再次緝拿方琪。”說罷,他轉身便走,步伐雖仍有些不穩,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勝利的鼓點上。
……
寒天易暗,酉時三刻,一隊黑騎如風般疾馳入城。
“主子。”高彥早已接到消息,在西城門等候。
“如何?”馬背上的男人勒緊缰繩,居高臨下,美如神祇,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威壓,讓人不敢直視。
“屬下無能,尚未打聽到王妃的下落。”高彥話音剛落,便察覺到周圍的氣氛愈發凝重。他連忙補充道:“但屬下打聽到了一個人,或許有線索。”
“何人?”男人問道。
“西且彌國王的弟弟,益親王。他近年來暗中積蓄力量,耳目衆多,對邊城的情況十分熟悉,說不定會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