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看見了海霧的單純、海霧的熱愛、海霧笨拙卻又善意的好感。在他眼中,海霧簡單純粹得像是一種預兆,仿佛隻要自己能夠像她那樣放下對輸赢的執念,就能擁抱一種嶄新的人生。
他越來越喜歡和海霧待在一起。
曾有一個瞬間,幸村覺得自己喜歡海霧。
一切急轉直下的節點,是大川歌凜來醫院探視海霧。海霧在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
“大川歌凜是誰?”幸村問。
海霧沒有看幸村,她沉着臉,“社團的隊友吧。”
如果這裡幸村沒有一廂情願地認為海霧和大川的關系興許就如同自己和真田那樣,或許他和海霧的關系仍存有轉圜的餘地。
大川歌凜是在得知海霧拒絕參加團體賽的消息後直奔醫院的。過去的日子,所有人都在懷疑是她逼得海霧選擇從天台跳下。她承擔着許多壓力,懷疑着自己,在驚惶中得到一個被海霧抛棄的通知。
寺山海霧和大川歌凜一向不合,這是衆人皆知的事。一個是毫無慈悲心的天賦派,一個是自小被寄予厚望的弓道世家,從她們倆遇到後,有關兩人的讨論就沒有停止過。
但很快,讨論的内容就隻變成了針對大川的嘲諷。
任何才能都無法通過血脈累世傳承,高手們必須要學會接受天才的存在。
可大川歌凜的自尊心讓她在最初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來對待寺山海霧——否定,卻不以弓道本身來否定。
大川歌凜有着實力雄厚的弓道世家身份背書,碰巧海霧又是個風評欠佳的,關于海霧的“傲慢”已經在東京都賽區“口口相傳”,大川甚至不需要做些什麼,海霧的名聲就已經搖搖欲墜。
但大川歌凜依舊不甘。因為哪怕是在海霧缺席訓練的一個月裡,她依舊在個人賽上不帶有任何懸念地奪得了冠軍。而自己甚至沒能進入決賽。
海霧跳樓前,大川歌凜确實找過她。可她無非說了一些别人都說過的話,她忍受了寺山海霧這麼久,理應表達自己的不滿。她已經有所收斂。
可是那個自始至終都看不見自己的寺山海霧卻跳了下去。如果不是樓層高、她又幸運地被橫幅接住才留了一條命的話,大川都快發瘋地覺得這也是寺山海霧對自己的一種報複。
自己的人生在弓道上傾注了所有。她熱愛弓道無可置疑,弓道構築了她人生的大半部分,她的過去當下和未來都必然與弓道繼續綁定。她獻上了一切得到的,不該是眼下被寺山海霧輕易就能否定的結果。
而折磨了自己這樣久的人,居然要退出東京都賽區。這不是海霧在逃避,大川心裡非常清楚,但她的消失,會成為自己的逃避。自己将永遠活在寺山海霧的陰影下。
大川來到病房的時候,海霧正和幸村待在一起。他倆已經快成為連體嬰兒,甚至剛剛護士還告訴自己,去名叫幸村精市的男生那裡找海霧。
這算什麼?和病友在戀愛嗎?
自己飽受煎熬但始作俑者卻沉溺于人生的幸福之中,寺山海霧的人生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大川本可無所謂,可這種輕而易舉不該踩在她的頭上。
大川歌凜一登場,便是無窮無盡的指責。
“因為懦弱你選擇跳樓,卻沒有考慮過我要承擔怎樣的指責。現在你又要退賽,你不是很喜歡弓道嗎?”
“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不能接受你将弓道視作兒戲的做法。你從來沒有思考過弓道,也不在乎弓道,你是有些才能,但你不該拿你的才能去侮辱真心熱愛弓道的人。”
“如果就因為你的退賽、你的不成熟我們其他人都要被迫放棄比賽的話,到時候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你這樣的人,簡直是對弓道的侮辱。”
寺山海霧不善表達,但總能看到本質。換句話說,她确有幾分刻薄的本事。
“難道不是大川一直故意針對我的嗎?”海霧面無表情地說,但能看出她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難道不是大川一直在嫉妒我、針對我、羞辱我嗎?”
“你怎麼敢的?寺山海霧你就這麼了不起的嗎——”
“我就是這麼了不起……”海霧說道,“你這一輩子都會活在不如我的陰影裡,你會永遠記得你不如我。你已經輸掉了個人賽,輸掉了和我同台的機會,你很快也要輸掉沒有我參加的團體賽。往後的人生裡,如果你一如既往地輸了,你要記好這是你本來就該拿到的結局;如果你僥幸赢了要記得,隻有我不在的賽場你才配領獎。”
“喜歡弓道算什麼本事?光談熱愛就能解決問題嗎?輸赢比這些要簡單得多,别拿一些不相幹的事情當做逃避失敗的借口。你一直在輸,一直輸給我,難道沒想過這是天意——”
“寺山!”
出乎意料的,是幸村阻止海霧繼續說下去。
後來海霧想過很多回,如果她和幸村的關系就止步在這一刻,興許還不會那麼糟。她如果沒有一時沖動、選擇在此之後和幸村表白,那麼也不必自取其辱。
那時候的她意識不到自己的話語會成為攻擊幸村的利刃,幸村從來沒告訴她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不知道自己會傷害到他。
可是一切都晚了。
箭離弦的一刻決絕得動人。
人也好,感情也好,都是這樣。哪怕再來許多遍,海霧也還是會傷害到幸村,他的保留和偏信,她的遲鈍和一廂情願,所有的一切使得他們必然會分開。
海霧一如既往無甚悲喜地接受了這種離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