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他們很早就見完了最後一面,這一眼對視讓她自然地想要去回憶過去,找出自己覺得陌生的原因。然後海霧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
無人問津的記憶已經模糊,她差不多快要把幸村精市的臉忘幹淨了。
兩年。海霧心裡模模糊糊地想。
原來才兩年啊。
對上海霧的目光,幸村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被定在了原地。心裡好像有個角落在一瞬間被照得透亮,但是眼睛裡看到的寺山海霧,眼神平靜無波瀾。
幸村沉默地收回目光。
他盯着自己桌上的課本,思緒有些混亂,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迎來重逢後的第一陣情緒波潮——他在激動。
因為見到她。
整整一節課幸村都要比平時心不在焉一些。他控制着自己的餘光,盡量不讓寺山海霧的身影出現在裡面。
寺山海霧。
他們之間因為一次争吵不歡而散,他決定下次見面跟她道歉。然後發現她不告而别。
明白寺山海霧已經離開本身就是一件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的事。
那時候發生太多事了,幸村選擇不去深究自己的很多感受。比如海霧不告而别後,他究竟在執着些什麼。
一個分道揚镳的朋友嗎?
還是自認為熟稔的關系其實一文不值?
好像都不是。
如果這些都不是,那又是什麼。
所幸他後來有了很多時間來去思考這些問題。
他為什麼會和海霧争吵。
他為什麼想要道歉。
他為什麼因為她的不告而别氣憤,他又在想通什麼後選擇緘默不言。
幸村精市幾乎想明白了一切,接着他就發現了一個不争的事實——他幾乎是非常遲鈍地喜歡着寺山海霧。
然後也迅速地認清另一個事實——寺山海霧對他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情感。
幸村曾非常不解過海霧性格裡的那種放任自流,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敷衍,對他人評價的滿不在乎。明明在幸村看來都是十分優秀的人,卻還是仍由他人猜測诋毀卻還毫不在意。
寺山海霧過得相當随便,以至于待在她身邊,幸村會不由自主地憂慮自己是否應該做些什麼。
是否該提醒她别人不懷好意的目光?
是否該提醒她粉飾一下态度會更好?
是否應該替她打下圓場?
是否應該對她多加關照?
事實上,在幸村想明白這些問題之前,他都憑借本能地替海霧打理好了許多事,但卻在這之後得到一個更令人心碎的答案——寺山海霧壓根不領情。
她在人情世故上表現得像是個石頭,不仔細看、不去理會,石頭看着像人栩栩如生;你但凡給她聊上一句、多看一眼,都會發現她軟硬不吃,你所有的努力白費、所有的攻擊反噬。
而她居然在你們熟絡之後,還想向你兜售她那套怪力亂神的處事原則,讓人想不明白她是真心還是嘲諷。
即便如此,幸村也還是在她身上看到更大的閃光點。
在寺山海霧那裡衆生平等。她不提供關切的語句,也不索取情感和關心,她允許所有人自由。
寺山不會因為他是幸村精市而對他高看一眼,也不會因為他是幸村精市而對他有所期待。她站在自己從未想象過的道路上,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姿态訴說着她對弓道始終如一的堅持。
和海霧的過往像是一場頭暈目眩的短暫溺水。沒有傷口,所以不會流血、不會發炎;會難受,但不至于痛得深刻;因為休息一下就會康複,因此也從來不會影響什麼。
像是一片海,命中注定這片海要從他的身體上漫過,他隻等等待,任其發展。
海水很平靜,沒有什麼風浪,不冷也不熱。幸村離開後,在熾熱的陽光炙烤下,水漬消散得一絲痕迹也留不下。隻有幸村知道自己去過。
而那片海原本可以是幸村的海。
可即便這樣想着,幸村精市也明白自己是在強詞奪理。他原可以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如果他不曾虧欠過的話;他也原本可以對任何人不抱有怨念,如果他不曾被抛下過的話。